沈如晦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挪到念雪的房间。奶娘和小荷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惶恐和担忧。
“夫人,您怎么自己过来了?您身子还虚着……”小荷上前想搀扶。
沈如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念雪依旧睡着,呼吸平稳悠长,小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褪去,虽然还带着病后的苍白,但显然已无大碍。
她缓缓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脸颊,感受着那正常的、温热的体温。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这才真正落回了实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这一次,是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她就这样静静地守着,看着女儿安稳的睡颜,仿佛要将这些天缺失的陪伴都补回来。奶娘和小荷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间,将空间留给了她们母女。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念雪均匀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床前。沈如晦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床边矮凳上放着的一叠干净柔软的棉帕上。最上面一条,是素雅的月白色,边角用银线绣着几竿疏竹。
她的目光,在那方帕子上顿住了。
记忆,如同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再次翻涌而上。
……不是帅府的奢华,而是她未出阁时,那个虽然清贫却充满书卷气的家。
……母亲坐在窗边,就着昏暗的灯火,一针一线地绣着这方帕子,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我们如晦啊,以后定要找个如竹君子,清雅端方……”
……后来,家道中落,母亲病重,拉着她的手,将这方她珍藏的、几乎全新的帕子塞进她手里:“晦儿,娘没什么能留给你了……这帕子,你留着,做个念想……”
……再后来,她嫁入帅府,这方承载着母亲祝福和过往岁月的帕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箱底,几乎遗忘。直到某次,她因顾长钧的疏忽而暗自垂泪时,无意中翻出这方帕子,睹物思人,更是悲从中来,眼泪将那竹叶都濡湿了……
这方旧帕,怎么会在这里?是奶娘或者小荷从她旧物中找出来,给念雪用的吗?
旧物依旧,人事已非。母亲期盼的“如竹君子”,她终究是错付了。这帕子上,早已浸染了太多新的泪痕,与母亲当年绣制时寄托的美好愿望,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那冰凉的、带着旧日时光气息的丝线,仿佛能触摸到母亲温暖的指尖,也能感受到自己曾经流下的、冰冷的泪水。
旧帕,新泪。
过往的温情与现实的残酷,在此刻,通过这一方小小的帕子,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床上的念雪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唧,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家伙睡眼惺忪,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先是看到了床边的沈如晦,小嘴一咧,露出一个虚弱的、却无比纯净的笑容,含糊地唤道:“娘……”
这一声呼唤,瞬间驱散了沈如晦心中所有的阴霾和悲伤。她连忙俯下身,用那方月白色的旧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女儿额角细微的汗意,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念雪醒了?还难不难受?”
念雪摇了摇头,伸出小手,抓住了沈如晦的一根手指,紧紧握着,仿佛这样才能安心。她的目光,又好奇地落在了沈如晦手中那方帕子上,伸出另一只小手,想去抓那上面绣着的竹子。
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动作,看着她对自己全然的依赖,沈如晦的心中,充满了酸涩的暖意。为了这个孩子,她所承受的一切,似乎都值得了。
旧帕承载着过去的泪与憾。
新生的女儿,是她未来唯一的的光。
这交错的新痕与旧迹,如同她的人生,破碎不堪,却总有一丝微弱的、不容忽视的温暖,在缝隙中顽强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