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地牢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时间与空间都吞噬殆尽。方清河靠着冰冷的石壁,感官在极致的寂静和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能感受到寒气如同细密的针,透过单薄的衣物,刺入他的骨骼。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意志力的残酷煎熬。
他不再试图计算过去了多少时日,那只会加剧绝望。他将所有的精神力量,都用于回忆——回忆南洋温暖的阳光,回忆沈如晦偶尔流露出的、极其微弱的平和瞬间,回忆自己作为医者所坚守的信念。这些记忆的碎片,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够抓住的、微弱的光点。
不知何时,地牢铁门下方那个用于传递食物的狭窄小口,再次被从外面推开。但与以往不同,这次递进来的,除了那碗照例冰冷的糊状食物和清水外,还多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约莫拳头大小的东西。
方清河心中一动。这绝非寻常。他警惕地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油纸包,而是先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取用了食物和水。待那小口重新关闭,牢房内恢复死寂后,他才借着从门缝透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捡起了那个油纸包。
入手有些沉,形状不规则。他轻轻打开油纸,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一本极其陈旧、边角磨损严重的医学笔记,封面上用钢笔写着模糊的字迹:《妊娠期罕见并发症案例手札》。而在笔记的下面,竟然还有一小卷洁白的纱布和一小瓶棕色的碘伏!
方清河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药物!专业的医学笔记!这绝不可能是狱卒善心的施舍,更不可能是顾长钧的授意!有人……有人在暗中帮他!是谁?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手札。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几十年前的风格,记录着一些如今看来或许不算特别罕见,但在当时却极为棘手的妊娠期病例。其中一页,被人为地折了一个角。方清河轻轻展开,上面的病例描述,让他瞳孔猛地收缩——患者因极度精神创伤及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妊娠中期出现严重的胎盘功能不全及胎儿宫内生长受限,伴随母体重度抑郁及木僵状态……
这描述……与沈如晦目前的情况,何其相似!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继续往下看。笔记中详细记录了当时尝试的几种治疗方案(以当时的医疗水平),包括严格的卧床休息、营养支持、以及……最重要的,是试图寻找并消除导致患者精神创伤的根源,或者,至少创造一个能让患者感到“相对安全”的微环境,配合温和的精神引导……
这笔记,这恰到好处出现的医疗用品……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虽然微弱,却瞬间照亮了方清河几乎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他不是一个在孤军奋战!在这座看似铁板一块的帅府里,还存在着一丝隐秘的、试图抗衡顾长钧绝对意志的力量!是念之吗?还是某个受过他恩惠、或者单纯对沈如晦抱有同情的人?
无论对方是谁,这雪中送炭的举动,都给了方清河巨大的震撼和……希望。
他紧紧攥着那本笔记和那卷纱布,仿佛攥着救命稻草。他不再感到刺骨的寒冷,一股久违的热流在他血脉中涌动。他必须活下去,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本笔记提供的思路,虽然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至少给了他一个方向,一个在未来可能出现的转机中,能够切实帮助到沈如晦的专业依据。
他将笔记和药品小心翼翼地藏在石壁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里,用干草掩盖好。然后,他重新坐回角落,开始更加专注地、一遍遍地回忆和推敲笔记中提到的每一个细节,结合他自己对沈如晦病情的了解,在脑海中构建着一个个可能有效的、哪怕是极其有限的干预方案。
黑暗依旧,囚牢依旧。但方清河的心境,已然不同。那一缕来自未知处的微光,虽然无法驱散所有黑暗,却足以支撑着他,在这绝境之中,重新燃起医者的斗志和对生命的坚守。
他相信,只要这微光不灭,只要沈如晦还活着,就一定有破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