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最好的军医和匆匆赶来的秦医生,在顾长钧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手忙脚乱地为沈如晦处理伤口。伤口不算太深,并未伤及要害,但位置凶险,且她求死(或者说自毁)的意图明确,让两位医者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清洗,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沈如晦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任由摆布,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她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众人,不知落在虚空中的哪一点,仿佛眼前这一切的忙乱、身边这个男人几乎要实质化的恐慌与怒火,都与她毫无干系。
处理好伤口,又开了安神镇定的方子,秦医生斟酌着词语,对脸色铁青、如同雕塑般伫立在床前的顾长钧低声道:“少帅……沈小姐她……郁结深重,心脉受损,此次虽未伤及根本,但……但若心结不解,只怕……唉……”老医生叹了口气,后面的话尽在不言中。
顾长钧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浓郁的药味和未散尽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顾长钧缓缓在床边坐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沈如晦,盯着她包扎着厚厚纱布的手腕,盯着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盯着她那双彻底失去了光彩、如同蒙尘古井般的眼睛。
他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怨恨,一丝痛苦,哪怕是一丝恐惧也好。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这种彻底的、毫无回应的空无,比之前任何一次争吵、对抗,都更让他感到恐慌。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甚至再次拿起刀指向他,至少那样证明她还有情绪,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只剩下一具会呼吸的躯壳,内里早已化为灰烬。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卑微的试探,“甚至……不惜用这种方式?”
沈如晦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聚焦,也没有回应。
顾长钧胸腔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挫败、愤怒和巨大无助的情绪狠狠冲撞着他。他猛地俯身,双手抓住她瘦削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面对自己。
“看着我!沈如晦!你看着我!”他低吼着,试图在她眼中找到自己的倒影,“告诉我!你要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罢休?!你说啊!”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绝望的灼热。
沈如晦被迫抬起眼,空洞的眸子对上他猩红的、几乎要裂开的眼眶。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东西,强烈的占有,未消的怒气,深可见骨的悔,还有那无法掩饰的、如同困兽般的惊惶。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天外的、飘忽而冰冷的语气,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顾长钧……你放过我吧。”
“也放过……你自己。”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地刺入了顾长钧心脏最柔软、也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你放过我吧。
也放过你自己。
这一刻,顾长钧一直强行支撑着的、坚硬如铁石的外壳,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击中,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崩裂的声响。
他所有的权势,所有的蛮横,所有的自以为是的掌控,在她这轻飘飘的、带着怜悯与彻底放弃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她不是在求饶。
她是在宣判。
宣判他的失败,宣判他所有努力的徒劳,宣判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抓住她肩膀的手,无力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高大的身躯竟有些摇晃。他看着床上那个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消散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空无与死寂,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忽然发现,他可能……真的留不住她了。
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强硬的手段,物质的堆砌,甚至此刻这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恐慌……都无法再触动她分毫。
她已经走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的魂,早已飘向了某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
铁石崩裂,露出的内里,并非冷硬,而是从未示于人前的、一片荒凉的惊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只是颓然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的雕像,任由那名为“失去”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挣扎着映照进来,将他失魂落魄的身影,拉得悠长而孤独。
而他与床上那寂然无声的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却深不可逾的鸿沟,在这一刻,已如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