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完苏婉卿及其党羽,帅府内弥漫的血腥气与肃杀氛围并未立刻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顾长钧以铁腕手段清理了毒瘤,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沉重。
他回到了沈如晦所在的院落。这里依旧是全府守卫最严密,却也最像坟墓的地方。
推开内室的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药味与衰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沈如晦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外界掀起的惊涛骇浪,都与她毫无干系。她比前些时日更加消瘦,露在锦被外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脸色是一种不祥的、带着灰败的苍白。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顾长钧挥手屏退了侍立的丫鬟,独自走到床边坐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沉默地凝视,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碰触她放在身侧、枯瘦如柴的手。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皮肤的瞬间,顿住了。
他看到了她手腕内侧,那道虽然已经愈合、却依旧留下粉红色狰狞疤痕的伤口。那是她试图用剪刀了结自己时留下的印记。也是他逼疯她的、无数罪证中的一个。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悔恨与无力的酸楚猛地涌上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热。他最终没有碰触她,只是将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如晦……”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害你的人……我已经处置了。苏婉卿……她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那些药……那些动了手脚的药……我都查清楚了。”他继续说着,像是在对她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我……是我糊涂,是我没有护好你,才让她有机可乘……才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哽咽的脆弱。在这个彻底失去了灵魂、只剩下空壳的女子面前,他所有的权势、所有的骄傲,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孩子……我们的孩子……也是因为我……”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有刀片在切割他的喉咙。那个未及出世便已夭折的孩子,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也是横亘在他与她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
他期待着,哪怕只是最细微的一点反应——一声啜泣,一个皱眉,甚至是一丝因仇恨而生的颤抖……至少证明,她还能感知到外界,还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哪怕是恨。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沈如晦就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感知的玉雕,安静地躺在那里,任由他剖白,任由他忏悔,任由他被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吞噬。
空荡荡的帷帐之内,只有他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呼吸声,和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凄凉哀恸的画面。
他倾尽所有,肃清了外敌,扫除了内患,却唯独,唤不醒一个心死之人。
空帷冷对,唯有他独自面对这具被他亲手摧残至此的残躯,品尝着这迟来的、噬心蚀骨的痛悔与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