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渊母巢”的残骸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腐烂的器官,横亘在青囊城东侧的破碎大地上,其断裂处依旧不时逸散出墨绿色的有毒烟尘,与空气中弥漫的浓重水汽和植物腐败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恶臭。西伯利亚带来的深入骨髓的严寒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梦醒后,世界迫不及待地坠入了另一个极端。
气温计的水银柱(或者说它的电子模拟读数)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疯狂攀升,最终稳定在四十五摄氏度这一令人窒息的数字上。湿度长期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空气变得粘稠而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湿热的棉絮,沉重地压迫着胸腔。持续的超级暴雨期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切生命形式的疯狂滋长与巨化——“巨化时代”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降临。
青囊城高耸的合金外壁上,那些之前被绝对零度冻结的诡异藤蔓,如今像是被注入了过量的生长激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活力疯狂攀爬。它们的叶片变得巨大而肥厚,最小的也有脸盆大小,边缘进化出锋利的锯齿,表面覆盖着粘腻的、具有强腐蚀性的分泌物,不断侵蚀着冰冷的金属。城墙脚下,废墟之间,各种闻所未闻的巨型蕨类、色彩斑斓却致命的大型真菌、以及树干扭曲虬结、树皮呈现铁锈红色的变异乔木,纠缠共生,形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散发着浓烈植物腥气和腐败甜香的墨绿色海洋,将青囊城紧紧包围。
动物界的变化更加骇人。那些适应了严寒的硅基生物似乎暂时隐匿或发生了转化,而碳基生物在“牧者”能量和红雨病毒的双重催化下,上演了一场疯狂的进化狂欢。翼展轻松超过十米、喙部进化成无坚不摧的钢铁钻头、羽毛边缘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骇鸟”,成群地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尖啸;体型堪比旧时代主战坦克、身披厚重骨板、以变异植物和一切活动物体为食的“披甲犀”,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在密林中横冲直撞;而在那些阴暗潮湿的角落,长着复眼和毒刺螯肢、大小堪比猎犬的巨型节肢动物悄无声息地穿梭,编织着致命的陷阱…整个世界的光怪陆离与危险程度,仿佛倒流回了蛮荒的侏罗纪时代,却又被粗暴地嵌入了冰冷的硅基科技和混乱的超自然力量。
青囊城,这座人类文明最后的钢铁堡垒,正承受着来自生态环境本身的、前所未有的全方位压力。
“第七区外壁报警!b3段遭到不明大型生物撞击!初步判断为‘披甲犀’!外部监控探头被植被遮挡!” “地下农业A区紧急报告!‘月光泪痕’苔藓发生未知突变,分泌强酸性物质,正在快速腐蚀高强度玻璃培养槽!” “第三巡逻小队在声波篱笆外围遭遇飞行单位袭击!损失一人!请求火力支援!”
指挥中心内,各种警报和求助信息此起彼伏,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顾凌站在巨大的全景观测窗前,面色沉静如水,但紧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疲惫,透露着他承受的巨大压力。窗外,高温高湿让特种玻璃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不断流淌下水珠的雾气,需要频繁启动内部除湿系统才能勉强看清外面那片生机勃勃却又杀机四伏的绿色地狱。
“被动防御已经不足以应对现在的局面。”顾凌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系统,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战团和部门主管的耳中,冷静而坚定,“我们必须建立一道主动的、大范围的缓冲带,将这些变异生物阻挡在核心区域之外,为城市争取修复、生产和科研的宝贵时间。楚望,你们团队负责的‘声波驱离系统’,原型测试结果如何?”
全息投影亮起,楚望的身影出现,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清瘦,眼窝深陷,但眼神中燃烧着科学家特有的专注与兴奋光芒:“指挥官,理论验证和原型机实地测试已经完成!基于对大量捕获样本的生物信号分析,以及‘牧者’低维网络频率的逆向工程,我们成功合成了一种复合谐波频率。这种声波能够强烈刺激目前已知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变异生物的听觉神经系统和能量感知器官,有效诱发其产生极度的厌恶、恐惧感和方向错乱,从而不敢轻易靠近声源持续覆盖的范围!”
“有效作用半径?能量消耗?持续运行稳定性?”顾凌的问题直指核心。
“单台标准‘声波驱离塔’的有效作用半径约为一点五公里。功耗处于中等水平,可以接入地热能源网络实现持续不间断运行。初步计算,需要在城市外围关键战略节点部署至少十二座塔,才能构建起一道初步完整的弧形防御圈。”楚望语速飞快地回答,“目前最大的挑战在于部署过程——我们需要工程部队冒险出城,在预定坐标清理出一片安全区域,建立坚固的基座并完成能源线路的连接和屏蔽保护。”
“风险必须承担。立刻执行。”顾凌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老船长,‘工巧’战团全权负责声波塔的运输、基座建设和能源连接。‘刑天’重型机甲小队和‘寒壁’异能者团队负责全程护卫,务必彻底清除部署区域的所有威胁。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这道‘声波篱笆’立起来!”
“哈哈!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指挥官放心,保证让那些大家伙知道咱们的厉害!”老船长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老兵特有的跃跃欲试和面对挑战的兴奋。
接下来的数日,青囊城如同一个被惊动的蜂巢,高效而紧张地运转起来。在重型火力和异能的多重掩护下,一支支精干的工程队顶着酷热和随时可能降临的袭击,冒险冲出相对安全的城防范围,深入那片危机四伏的变异丛林。
过程远比预想的更加艰难和血腥。茂密且充满攻击性的植被需要先用火焰喷射器和化学除草剂清理;神出鬼没的巨型生物袭击几乎时刻都在发生;有时刚刚清理完一片区域,打下地基,下一秒就被从地下钻出的、如同火车车厢般粗细的巨虫彻底破坏;有时声波塔的基座建造到一半,就会被从高空俯冲而下的“骇鸟”投掷的巨石砸得粉碎…
牺牲不可避免。时有工程师或战士被突然卷走的触手拖入密林深处,或被钻地而出的巨虫吞噬,或被致命的孢子烟雾放倒…鲜血染红了绿色的植被,也为这道生存的篱笆增添了悲壮的色彩。
但没有人退缩。战士们用重型机炮、符文陷阱和血肉之躯构建防线;工程师们争分夺秒,挥汗如雨地作业;异能者们则催动火焰、寒冰和精神力量,对抗着超自然的威胁。他们用勇气、智慧和牺牲,一寸寸地将人类的防御前沿向外推进。
当第十二座,也是最后一座声波塔在预定的坐标成功竖起,巨大的塔身闪烁着金属的冷光,所有塔楼在同一时间被远程激活时,一种人耳几乎无法捕捉、却能让绝大多数变异生物极其难受的特定复合声波,如同无形的、不断扩散的涟漪,以青囊城为中心,向着周围的丛林弥漫开来。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城外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不断试探着城防的巨型生物们,明显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它们发出烦躁和痛苦的嘶鸣,不再轻易靠近声波覆盖的范围,只是在边缘地带徘徊逡巡,显得犹豫而困惑。虽然仍有少数特别强大或对声波频率不那么敏感的个体能够短暂突破干扰,但整体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一道相对安全的缓冲地带终于形成。
青囊城,在这侏罗纪般的恐怖黄昏里,终于赢得了一道宝贵的喘息之机,虽然所有人都明白,这喘息注定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