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的话音刚落,姜晓荷和陆铮的目光便交汇了一瞬。
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让他们进来。”姜晓荷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忠叔点点头,转身去开门。
陆铮没有动,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深邃的目光落在院门口,像一张无声的网。
很快,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口,一男一女,正是张桂香和她的弟弟张记者。
和那天在饭馆大堂里的意气风发不同,此刻的张记者,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男人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确良衬衫也皱巴巴的,眼神躲闪,不敢看院子里的任何人。
而他身边的张桂香,更是没了前两天在自家院里那份被生活优待的傲气。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和不安,紧紧抓着弟弟的胳膊,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两人在门口踟蹰着,不敢往前。
姜晓荷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忠叔和小五分立两旁,神情严肃,像两尊门神。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还是张桂香先撑不住了。她一咬牙,拉着弟弟,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走进了院子。
“扑通”一声。
张桂香竟然直直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老板!我求求你,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弟弟一条生路吧!”她仰着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
她身边的张记者被这一下弄得又惊又怒,想把姐姐拉起来,却被张桂香死死按住。
“你跪下!给我跪下!”张桂香回过头,冲着弟弟嘶吼,“你把我们家都害惨了,你还有什么脸站着!”
张记者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在姐姐的拉扯和绝望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膝盖。
好一出苦肉计。
姜晓荷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她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张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她声音淡淡的,“你们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陆家菜馆怎么欺负人了呢。”
“不,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是我们猪油蒙了心!”张桂香拼命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弟弟他……他被报社开除了。我们全家……全家都指望他这份工作,他要是没了工作,我们可怎么活啊!”
姜晓荷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男人身上。
“哦?开除了?”她故作惊讶,“为什么?你弟弟不是笔杆子很硬吗?赵家没保他?”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张桂香心上。
她脸色一白,哭声都顿了一下。
赵家?
出事之后,她男人赵小六去找了赵山河的管家,结果连门都没进去,人家只传出来一句话:“没用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那一刻,姜晓荷之前在她家院子里说的那些话,像一道道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
“他们会像扔掉一块脏抹布一样,把你们全家都扔出去!”
原来,都是真的。
“姜老板,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张桂香反应过来,开始用力地磕头。
“我弟弟他就是个混蛋,收了赵家的好处,昧着良心写那样的文章!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姜晓荷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院子里,只剩下张桂香砰砰的磕头声和压抑的哭声。
陆铮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目光冷冽,像一座冰山,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院子。
过了许久,姜晓荷才缓缓开口。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张桂香的哭声戛然而止。
“你们上门找茬的时候,想过有今天吗?”
“你弟弟在报纸上泼我们脏水的时候,想过有今天吗?”
“你们把孙师傅的孙子往火坑里推的时候,又想过有今天吗?”
姜晓荷每问一句,张桂香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她已经面无人色,瘫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是啊,凭什么呢?
她们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凭什么指望人家手下留情?
那个一直沉默的张记者,此刻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姜晓荷,声音沙哑,带着不甘和怨恨:“不是赵家!开除我的不是赵家!是你!是你们干的!”
张桂香吓得魂飞魄散,伸手就去捂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张记者一把甩开她的手,状若疯狂。
“报社领导亲口说的!是上面的人打了招呼!京城里的大人物!除了你们陆家,还能有谁?!”
姜晓荷心里一动,下意识地看向陆铮。
陆铮的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了然。他没看那个记者,而是对姜晓荷微微点了点头。
是他。
真的是他做的。
姜晓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男人,总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院子里那对绝望的姐弟。
现在,她手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没错。”姜晓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是我做的。”
张记者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你……你……”
“我不仅能让你被开除……”姜晓荷的声音冷得像冰,“还能让你在京城所有吃笔杆子饭的地方,都混不下去。不信,你可以试试。”
彻底的,毫不留情的碾压。
张记者眼里的那点不甘和怨恨,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求我,就拿出点诚意来。”姜晓荷缓缓说道。
张桂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反应过来,拉着弟弟的头,用力往地上按。
“磕头!给姜老板磕头认错!”
张记者屈辱地闭上眼,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姜老板,我错了。”
“我不是人,我混蛋。”
“我再也不敢了。”
一声又一声,沉闷而绝望。
姜晓荷静静地看着,直到他磕得额头都见了红,才淡淡地开口:“行了。”
她重新坐下,看着那个已经彻底没了心气的男人。
“想让我帮你,也可以。”
一句话,让地上的两人猛地抬起头,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但是……”姜晓荷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我不是开善堂的。我救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
“从今往后,你的笔,听我的。”
张记者愣住了。
姜晓荷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要你,把你之前写的那篇报道,再亲手写一篇给圆回来。怎么写,不用我教你吧?”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陆家菜馆,是怎么被人诬陷,又是怎么凭着良心和手艺站稳脚跟的。”
“我要你把我们写成受害者,写成跟恶势力斗争的英雄。至于那个恶势力是谁,你可以含沙射影,也可以指名道姓,我不管。”
“你敢写吗?”
张记者浑身一颤。
这等于是让他跟赵家彻底撕破脸,公开站队。
他要是写了,赵家绝对不会放过他!
可是,他要是不写……
他看了一眼姜晓荷那双清冷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旁边沉默如山、气势迫人的陆铮,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写,他现在就得死。
“我……我写。”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很好。”姜晓荷满意地点点头。“写好了,稿子先拿给我看。我满意了,你的工作,我来想办法。”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是什么工作,就看你这篇文章,写得有多好了。”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威胁。
张桂香千恩万谢地拉着失魂落魄的弟弟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忠叔和小五上前,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姜晓荷走到陆铮身边,轻声问:“真的是你?”
“嗯。”陆铮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有些凉,“开除他,是京城里,我父亲的一个老部下帮的忙。”
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有些凝重。
“他传话过来,赵家最近,在查一件事。”
姜晓荷心里一紧:“什么事?”
陆铮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他们在查,当年京城里,所有被抱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