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李成微微颔首,随即退出密室。
而得知此事的,绝不止白莲一教。
整个大明境内的各大教门势力。
几乎在同一时间获知了风声。
众人神色各异。
但脸上的阴霾,如出一辙。
有些佛寺甚至已与锦衣卫正面冲突。
只是血肉之躯,如何抗衡朝廷铁骑?
一座座寺院被查封。
僧人遭镇压,被迫还俗。
庙产尽数充公。
地方官吏在新颁《大明律》的督促下。
纷纷上门劝缴民间供奉的佛像。
对百姓来说,温饱才是头等大事。
多数人家本就谈不上虔诚。
不过是畏惧鬼神之说。
略存敬畏之心。
可一旦牵扯到性命与赋税。
这点敬畏,顿时烟消云散。
当听说上香拜佛也要纳税时。
许多人背地里咒骂流泪。
可身体却老老实实地交出了佛龛与泥像。
换回了几袋沉甸甸的银子!
这就是大明的行事方式!
拿钱铺路!
白银开道!
只要百姓肯交出供奉的佛像,朝廷便以真金白银相酬!
至于头顶三尺的神灵,远在西天极乐的佛陀——
他们可不会为凡人递上一口热饭。
说到底,那些虚空中端坐的身影,究竟有几分真实?
稍有见识之人,一眼便知端倪。
洪武灭佛之风愈演愈烈,如同燎原之火席卷天下。
锦衣卫日夜奔走,马不停蹄,街头巷尾皆是他们的影踪。
反观从龙窟——
竟如死水一般平静。
“一个月!”
“整整三十日!”
“薛进刀!”
“你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做了什么?”
“为何连半点风吹草动都探不到?”
摄政王府深处,书房之内,朱涛面色阴沉,目光如刀般落在跪伏于地的薛进刀身上。
薛进刀低头不语,沉默如石。
直到朱涛怒意稍缓,他才缓缓抬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殿下,并非属下懈怠。白莲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江湖之上,再无踪迹。我们查无可查,追无可追。”
他心中憋屈更甚于朱涛。
此前白莲教势力遍布南北,虽遭朝廷暗中打压,仍能悄然活动。
可自从锦衣卫开始对各大氏族重拳出击——
那帮人,竟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留痕迹,不露声息。
“当真一点动静都没有?”朱涛眯起双眼,心头警铃微响。若无诡谋,他绝不信这等巧合。
“属下以性命担保。”
“绝无虚言。”
薛进刀语气坚定。
如今江湖热议的,全是佛门各宗被查封、寺院被毁、僧人被迫还俗的消息;道家诸派也纷纷闭门谢客,隐入深山不出。
大明与宗教之间的对抗,已成全面对峙之势。
而白莲教——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未动一指。
“朝廷与佛道世家激斗正酣,他们却不沾一丝尘埃。”
“我何尝不想趁此良机将其一网打尽?”
“可这群人精于算计。”
“偏偏选在此刻藏身匿形。”
“分明是想等我们拼得筋疲力尽。”
“再跳出来收割残局。”
薛进刀早已不是当年只凭蛮勇行事的草莽。
身为从龙窟之首,若无谋略,岂能统领一方暗流?
毕竟,掌管这般机密组织的人,若无头脑,早就死在了第一个冬天。
“销声匿迹?”
“坐山观虎?”
“呵。”
朱涛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缓慢,心思却如潮水翻涌。
对白莲教这样的势力而言——
毫无动作,才是最危险的信号。
静,未必是弱。
极静之中,往往藏着雷霆万钧的后手。
此时,朱涛忽然觉得,脑海中有片影子一闪而过。
仿佛忘了某件极为要紧的事。
具体是什么,却又抓不住。
“哒、哒、哒——”
指尖在桌面上不停叩击,节奏低沉而急促。
“白莲教。”
“又是白莲教。”
某一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这些年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慈悲为怀的佛门宗旨背道而驰。
朱涛几乎忘了,这个如今被万人唾骂的组织,最初竟也源自佛门一脉。
可偏偏是朱涛亲自下令灭佛。
白莲教随之销声匿迹。
这背后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蛰伏,借乱世壮大自身。
像大相国寺、皇觉寺这类名震天下的寺院,纵有瑕疵,也绝不会率先举旗反叛。
此次朝廷驱僧还俗,并未大开杀戒。
只为让和尚回归民间,耕田养家,成婚生子。
那些修行多年的高僧,怎会轻易触犯天纲?
帝王即是天命所归,亦如佛经中所说的护法神王。
再者,他们一生清修积下的声望,岂会轻易毁于一旦?
可白莲教不同。
虽打着佛家旗号,行径却早已被正统寺庙摒弃,斥为邪祟。
正因已被逐出佛门,他们无所顾忌。
招摇于市井,蛊惑人心,正是其惯用手段。
人若陷入绝境,极易被煽动。
昨日还是受人敬仰的僧人,今日却被勒令脱下袈裟,沦为庶民。
尊严崩塌之际,忽然有人低声耳语:
“兄弟!”
“咱们本是一路人啊!”
那些原本就心怀不满、藏污纳垢的散僧,又会作何选择?
不过是跪地叩头,喊一声“大哥”。
只要你答应替我报仇,我便跟你走。
“查白莲教的事先缓一缓。”
朱涛声音低沉,目光扫向薛进刀,“你们现在去盯住所有还俗的和尚。”
“还有那些上交佛像的信众,一个都不能漏。”
“只要有一点异动——”
“立刻报我。”
话音未落,苏瑾默推门而入,抱拳行礼。
“属下参见殿下。”
“启禀殿下,昨日大明数十府县中,大批还俗僧人与民间信徒突发暴动。”
“大大小小闹了数百起。”
“已有官员被杀,肇事者逃逸。”
“请殿下示下,如何处置?”
朱涛眉头轻锁。
这种时候,他已无需多想。
幕后黑手,必定是那群披着佛皮的豺狼。
“参与暴动的总人数多少?”
朱涛抬眼,望向苏锦墨,“平民牵连几何?”
这般平和语气,竟让苏锦墨一时怔住。
原以为摄政王必会雷霆震怒,斥责失察之罪。
朝廷竟出了这等大事!
居然发生如此变故!
必是锦衣卫难辞其咎!
根本无需多想!
“回禀殿下!”
“此次卷入事端之人!”
“足足超过十万之众!”
“臣万死难辞其咎!”
“恳请殿下赐臣戴罪追凶之机!”
苏锦墨目光如铁,抱拳而立,直视朱涛:“属下定当彻查幕后黑手,为殿下讨回公道!”
“不怪你。”
“是孤疏忽了。”
“未曾想到白莲教竟另有身份。”
“苏锦墨。”
“薛进刀。”
“接令。”
朱涛望着二人,稍作停顿,沉声道:“各地世家之争暂且搁置,任其内斗。你们即刻调转方向,严密监视所有还俗的僧人,以及那些狂热信佛之徒!”
“同时,全力追查白莲教残迹!”
“务必要挖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孤赐你们先斩后奏之权!”
“凡阻挠此事者——”
“格杀勿论!”
“锦衣卫行事!”
“不必讲理!”
朱涛眸光森寒,若此时不能铲除白莲教,他们兄弟必将反受其制,大明江山也将风雨飘摇。旧情已断,唯有铁血手段方可镇乱!
“领命!”
苏锦墨与薛进刀心头一震,抱拳行礼后退出书房。
与此同时,开封府境内。
一处毫不起眼的村落。
破旧屋檐之下。
一名清秀少女,对面坐着一位手持佛珠、神色慈和的老僧。
二人静坐对望。
“智远师伯!”
“朝廷无道,自毁根基!”
“竟将大相国寺夷为平地!”
“断我佛门香火!”
“您武功盖世,不下猛将!”
“难道就甘心袖手旁观,不报此仇?”
少女正是白莲教圣女云若瑶,她凝视着眼前名为智远的大师,语气激愤。
“云施主。”
“老衲并非你师伯。”
“你也非老衲师侄。”
“当你背离佛门济世安民之道——”
“当你叛出师门那一刻起——”
“你我便再无瓜葛。”
智远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我背离?”
云若瑶脸色骤变,冷声质问:“分明是朱家父子忘恩负义,逼我教走投无路!我师父毕生心血,岂能就此覆灭?既然传承落在我手,我就要护住每一位教众的性命!”
“云施主!”
“这正是你与老衲师妹分歧所在。”
“也是你师父一生未能放下的执念。”
“当年先帝一统天下。”
“师妹主张让原本为农的百姓接受朝廷安置,分田授粮,以换天下安宁。”
“白莲教从今日起,再无存身之地!”
“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竟对自己的师父痛下杀手!”
“还妄谈她毕生的信念与追求!”
“继续煽动白莲教众,与朝廷为敌!”
“那不过是你的执迷与私欲在作祟!”
“是你舍不得手中的权势与地位!”
“偏要说天子忘恩负义,抛弃功臣!”
“这样的教派,早已沦为乱世祸根!”
“是这世间的一大毒瘤!”
“早非当年对抗元廷的白莲教!”
“如今又要与大明兵戎相见!”
“你注定失败!”
智远看得透彻。佛门之中确有败类,而白莲教更是侵蚀国本的蠹虫。昔日所谓的正道,早已堕落成今日的邪途。大明所行,未必有错。
佛门必须整顿!
天下不能没有耕种之人!
若人人皆为僧侣,
血脉与文明如何延续?
因此——
大明无过!
朱元璋无过!
真正有过者,乃是佛门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