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祁微微侧目，清冷的眸光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云锦澜衫的年轻公子排众而出，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的矜贵与良好的教养，正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齐衡。
他显然目睹了明兰投壶的全过程，此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欣赏，目光灼灼地落在明兰身上，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明兰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对师父目光回应的期待中，突然被一位陌生公子当众如此直白地夸赞，脸颊不由得飞上两朵红云。
她有些局促地看向陆祁的方向，像是在寻求指引，随即才转向齐衡，微微屈膝还了一礼，声音清越却带着疏离的客气：“公子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说完，便不再停留，径直走向主持者，接过了那对作为彩头的天青色蓝田玉镇纸，触手温润细腻，她小心地捧在手中，转身快步走回陆祁身边，将那对镇纸献宝似的捧给陆祁看，眼中闪着光：“师父，您瞧！”
齐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明兰，见她如此疏离，又见她如此亲近地回到那位气质非凡、戴着面纱的白衣人身边，心中了然那便是传说中深居简出的国师大人。
他并未因明兰的冷淡而退缩，反而加深了兴趣，对着陆祁的方向也遥遥拱手致意，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
陆祁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便重新落回明兰和她手中的玉镇纸上，微微颔首：“不错。”
齐衡看着明兰跟随陆祁转身没入人群的纤细背影，那月白的衣裙和灵动的身姿在他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他向来眼光极高，汴京城中贵女无数，却从未有人能像这位姑娘一般，将清丽脱俗与英姿飒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一见倾心，不过如此。
自那日朱雀大街惊鸿一瞥，齐国公府送往国师府的“心意”便悄然多了起来。
明兰正坐在自己小院的花厅里，对着一碟刚出炉、模样却不太如意的点心蹙眉沉思，琢磨着是火候还是配料比例出了问题。
云娘捧着一个制作极为精美考究的紫檀木食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姑娘，门房刚送来的，说是…齐国公府小公爷的一点心意。”
“齐国公府？”明兰一愣，放下手中的点心，疑惑地接过食盒。分量不轻。她打开盒盖，一股清甜馥郁的果香混合着高级蜜糖的甜润气息扑面而来。
盒内整齐码放着数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罐，罐身上贴着雅致的标签：“御制蜜渍金丝樱桃”、“秘制玫瑰香露冻”、“霜糖莲子酥”...
“这…”明兰看着这琳琅满目、显然价值不菲又极其用心的“心意”，一时有些懵。
她与那位齐小公爷不过一面之缘，对方怎会如此？
明兰下意识地看向云娘：“云姑姑，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吧？”
云娘还未答话，门口光影微动，陆祁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
陆祁目光淡淡地扫过明兰手中捧着的食盒，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食盒一角那枚小小的、以金线勾勒出麒麟纹样的徽记上——正是齐国公府的标记。
陆祁的目光，在触及那枚徽记的瞬间，骤然冷冽，面纱之下，那淡色的唇角瞬间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周身原本柔和的气息，瞬间被冻结，散发出无形的寒意。
她并未走进室内，只是静静立在门口，紫眸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锁在那只碍眼的食盒上。
明兰捧着盒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门口袭来，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陆祁那双冷得几乎能冻伤人的眸子，不由心头一跳，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和慌乱，捧着盒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云娘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连忙道：“大人，您看这…”
陆祁没有回答云娘，目光依旧钉在食盒上，那眼神极其复杂。
陆祁的声音终于响起，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忠叔。”
一直候在院外的忠叔立刻应声而入，垂手待命。
陆祁的目光终于从食盒上移开，冷冷地扫过忠叔：“原封不动，即刻送回齐国公府。”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妄念的决绝：“传我的话：国师府，不接外礼。尤其——是齐国公府的。”
那“尤其”二字，咬得极重，如同冰棱碎裂，带着彻骨的寒意。
忠叔心头一凛，立刻恭敬应道：“是，老奴明白。” 他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明兰手中接过那沉重的食盒，动作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仿佛捧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
花厅内，只剩下明兰和依旧站在门口、气息冰冷的陆祁。
明兰被师父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气场和那句斩钉截铁的“尤其”震慑住了，心头涌上茫然和一丝委屈。
她根本没想要收这些东西啊…师父…为何如此生气？那眼神，仿佛要冻死人...
陆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钉在那被忠叔捧走的食盒消失的方向，紫眸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强烈的占有欲。
齐衡…动作倒是快！件件都精准地投其所好，显然是下了功夫打探明兰的喜好。
这心思，昭然若揭！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陆祁的心，那池塘边的布置…必须加快了！
然而，就在这冰冷怒意翻腾的当口，陆祁的目光转向了厅内那个捧着点心碟子、有些无措又带着点委屈看着她的明兰。
那眼神，像被雨淋湿的小猫，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的部分寒冰。
陆祁周身的冷冽气息，如同冰雪遇到暖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退散，她抬步，走进了花厅。
明兰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有些紧张地看着走近的师父。
陆祁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碟模样不太成功的点心上，又扫过她沾了点面粉的鼻尖，那紧绷的唇角线条，竟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吓到了？”陆祁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方才对外人那种冰棱碎裂的冷硬，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清冽，甚至比平日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她走到明兰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明兰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清冽的冷香，感受到她气息的变化。
明兰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嘟囔：“没…就是…师父刚才…” 她没敢说完，但眼神里的委屈和困惑显而易见。
陆祁没有解释自己对齐衡的冷硬态度，而是微微俯身，目光与明兰平视，隔着薄纱，紫眸中的冰寒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带着安抚的暖意，仿佛刚才那个冰冷下令的人不是她。
她的视线落在明兰手中的点心碟上，语气自然而然地转开，带着一丝了然和纵容：“这点心…火候过了？”
“啊？”明兰一愣，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向自己失败的“作品”，脸颊微红，“是…是有点焦了，馅料好像也甜了点…” 她没想到师父会突然问起这个。
“嗯。”陆祁轻轻应了一声，仿佛这点心失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看着明兰微蹙的眉头和鼻尖的面粉，忽然伸出手。
那如玉雕琢的指尖并未触碰明兰的脸颊，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亲昵的意味，轻轻拂去了她鼻尖沾着的那一点白色面粉。
指尖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却让明兰浑身一僵，脸颊瞬间飞红，方才的委屈和惊吓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宠溺意味的小动作冲得烟消云散，只剩下剧烈的心跳。
陆祁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明兰脸上，紫眸深处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放得更低柔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属于她的宠溺和承诺：
“想要什么？告诉为师，为师去寻。”
这短短一句话，如同暖流注入明兰心间。
没有解释刚才的冰冷，没有提及齐衡的礼物，只是告诉她：别人能给的，我也能。
明兰呆呆地看着陆祁，看着她面纱之上那双盛满了温柔专注的紫眸，看着那微微弯起的、带着笑意的眼角，捧着点心碟子的手不再僵硬，心尖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蜜水里，又甜又软。
她低下头，看着碟子里焦黄的点心，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小声地说：“那…那我想吃…上次云姑姑提过的，岭南新贡的荔枝膏…听说清甜不腻…”
“好。”陆祁答得毫不犹豫，声音里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等会便去买。”
书房内，忠叔恭敬地回禀了齐国公府礼物已原封退回，并传达了那句话。
陆祁正提笔批阅一份公文，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头也未抬，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忠叔敏锐地察觉到，大人周身那股因齐国公府礼物而起的冰寒戾气，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内敛、却隐隐透着愉悦的气息。
明兰坐在一旁的小书案后，手里捧着一卷书，看似在研读，心思却早已飘远。
她悄悄抬眼，望向书案后那抹月白的身影。
师父专注的侧影在烛光下显得沉静而美好，方才那句“想吃什么？告诉为师，为师去寻”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一股隐秘而巨大的甜蜜感充盈着她的胸腔。
师父，在意了。
明兰低下头，将微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书面，看着旁边刚送来的荔枝膏，唇角的笑意却再也藏不住，如同偷吃了蜜糖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