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那场心碎的拥抱和那句轻飘飘的“再见”，像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方婷宜的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推开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方母罕见地没有在忙活，而是独自坐在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翻着一本杂志，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前方，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方婷宜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在看到母亲这反常一幕时，瞬间膨胀到了顶点。
她连鞋都没换好，就哑着嗓子问：“妈？你怎么了？”
方母像是被惊醒了，猛地抬起头，当看到女儿失魂落魄、眼圈还泛着微红的样子时，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心疼、忧虑，还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沉重。
“回来了？” 方母的声音有些干涩，“…去送阿祁了？”
“嗯。” 方婷宜闷闷地应了一声，像被抽干了力气，把自己重重摔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环抱住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茫然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机场里陆祁苍白得透明的脸，那强撑的微笑，那决然转身的背影，还有那句让她心慌意乱的“再见”，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沉默在母女之间蔓延，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过了许久，方婷宜才抬起头，看向母亲，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脆弱：“妈…你说，好奇怪…陆祁明明说只是去瑞士散心，看看风景…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看着她走，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慌得厉害？”
她顿了顿，仿佛在艰难地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无法言喻的感觉，声音微微发颤，“就好像…就好像她这一走…就再也…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方母心中那层薄薄的、勉强维持的平静。
方母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看着女儿脸上那清晰的、因强烈不安而痛苦的神情，那些被陆家恳求着保守的秘密，那些沉甸甸压在心底的担忧，再也无法抑制。
“婷宜…” 方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悲伤，“阿祁她…她不是去散心啊…”
方婷宜的心猛地一沉！母亲这从未有过的表情和语气，像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化为了实质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妈？！” 方婷宜猛地坐直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恐惧，“不是散心？那她去哪里？！她怎么了？！”
她知道陆祁有心脏病，从小就知道她身体不好，容易累，脸色总是比别人苍白。
但这么多年，陆祁一直看起来还好，只是需要多休息，注意保暖。
方婷宜早已习惯，甚至有时会忽略她那过分的虚弱，只当是“陆祁身体弱，一向如此”，可现在，母亲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事情远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方母看着女儿眼中近乎崩溃的恐慌和哀求，再也无法隐瞒。
她反手紧紧握住方婷宜冰冷的手，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声音哽咽而破碎：“她是…是去瑞士治病啊！她的心脏…她的心脏情况…非常非常糟糕了！”
“治病？” 方婷宜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脏…不是一直…都那样吗？吃药控制…好好休息…不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母亲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悲伤，让她无法再说下去。
方母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是无尽的哀伤：“不一样了…婷宜，不一样了！她的心脏…这些年一直在恶化，只是这孩子…她太能忍了，从来不说！…医生…医生说她的心脏负荷已经到了极限，国内…国内已经没有办法了！再不做那个手术…就…就…”
方母哽咽得无法说出那个可怕的字眼，但方婷宜已经听懂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极限… 没有办法… 手术…
机场里陆祁过分苍白的脸、随身携带的药瓶、她总是容易疲惫的样子、那次在酒吧救她后痛苦蜷缩的模样、七夕表白被拒后踉跄离去的背影、还有昨天晚餐时她几乎没动筷却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
所有被她忽略的、被她习以为常甚至因疏离而刻意回避的细节，连同陆祁那些总是轻描淡写的“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在这一刻被“极限”、“没有办法”、“手术”这几个残酷的词瞬间赋予了全新的、血淋淋的意义…
她一直知道陆祁有心脏病，却从未真正理解过这平静表象下潜藏的汹涌暗流和日复一日的痛苦挣扎，她把陆祁的坚韧和隐忍当成了常态，把她的虚弱当成了“体质问题”…
巨大的震惊、灭顶的恐慌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悔恨瞬间将她吞没…
“手术…” 方婷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那…那手术呢？能…能好吗？她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死死抓住母亲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方母看着女儿濒临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她流着泪，艰难地吐出更残酷的事实：“手术…是唯一的希望…但是…风险…风险非常大…成功率…只有三成…”
她看着方婷宜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声音破碎不堪，“她…她是怕你担心…怕你分心…才骗你说去散心…她爸妈…也是没办法了…才带她去瑞士…找最好的医生…做最后的尝试…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知道…或者说…能不能…回来…”
“三成…” 方婷宜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如同魔咒。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陆祁踏上的是九死一生的不归路，意味着机场那个拥抱，那句“等你回来”，那句“再见”，极有可能就是…永别…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方婷宜的血液，她猛地松开母亲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陆祁…总是默默承受着一切、把脆弱藏在清冷外表下的人…那个在她最黑暗时依旧拖着病体守护她的人…那个承受了她所有任性疏离却依旧记得她经期、点她爱吃的菜的人…
那个她刚刚开始…开始重新审视、开始为之心跳加速的人…她就要…永远失去了？
不！绝对不行！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到足以撕碎一切恐惧的力量，猛地从方婷宜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那力量冲刷掉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念头——她要见到她！现在！立刻！马上！
她不能让陆祁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不能让那句“再见”真成诀别！
她还有太多太多话没有说，她欠她一个答案，一个迟来的、却无比真实的答案！她要亲口告诉她…
方婷宜猛地抬起头，她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水，猛地转身，像一阵飓风般冲向自己的房间…
“婷宜！你去哪？！” 方母惊惶地喊道。
方婷宜没有回答，她冲进房间，一把抓起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精准地按在键盘上。
她粗暴地掀开屏幕，刺眼的亮光照亮了她泪痕交错却异常决绝的脸。
她点开浏览器，手指哆嗦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在搜索框里重重地敲下：
「 中国 → 瑞士 苏黎世 最近一班机票 」
屏幕上瞬间跳出无数航班信息，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飞速掠过出发时间、抵达时间、剩余座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飞向那个遥远而未知的国度。
她选中了时间最早、还有余票的一班——就在七个小时后起飞！没有丝毫犹豫，她颤抖着手指，用力点击了“预订”按钮！
屏幕的光映在她布满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上，照亮了她眼中不顾一切的决绝。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预订成功。」
方婷宜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确认信息，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猛地合上电脑，拉开抽屉翻出护照塞进口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朝门外冲去！
她要立刻！马上！飞到瑞士！飞到陆祁身边！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陪着她！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她要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