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钟声刚刚敲过，安陵容便踏着月色来到永和宫后门。
她特意换了件素净的藕荷色常服，发间只簪了那支白玉兰簪子，腰间的“暗香盈袖”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灵芝早已在角门等候，见她来了，无声地行了一礼，引她穿过回廊。
永和宫后院的梧桐树下，陆祁正独自抚琴。月光如水，倾泻在她身上，将那袭素白纱衣镀上一层银边。她未施粉黛，长发只用一根银带松松系着，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安陵容屏住呼吸，不敢惊扰这画面。琴声淙淙，如清泉流过山涧，又似细雨敲打芭蕉。她虽不通音律，却听得出其中缠绵悱恻的情意。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陆祁抬眸，准确望向安陵容藏身的廊柱：“来了怎么不出声？”
安陵容这才怯生生地走出来，行礼时声音发颤：“妾身怕打扰娘娘雅兴…”
“说好了，私下叫我陆祁。”陆祁招手示意她近前，“来，尝尝这个。”
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点心，都是安陵容平日在宴会上多看几眼的。陆祁亲手夹了块桂花糖蒸酥酪递到她唇边：“张嘴。”
安陵容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酥酪入口即化，桂花的甜香在舌尖绽放，她不禁满足地眯起眼：“好吃…”
“沾到嘴边了。”陆祁忽然伸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角。
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陆祁的指尖温暖干燥，带着练琴留下的薄茧，摩挲在安陵容敏感的唇边，激起一阵细微战栗。时间仿佛静止，安陵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陆祁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收回手。她的拇指仍停留在安陵容唇角，甚至无意识地轻抚了一下那柔软的唇瓣。
就是这一下，让安陵容做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举动——她轻轻吻了吻陆祁的指尖。
双唇触及皮肤的瞬间，两人如触电般分开。安陵容羞得几乎要钻到地下去，而陆祁也罕见地红了耳根，手指悬在半空，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安置。
“对、对不起…”安陵容声音细如蚊蚋，“妾身冒犯了…”
陆祁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傻陵容，道什么歉？”她将刚被亲吻的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唇上，眼中闪烁着安陵容看不懂的光芒，“我很喜欢。”
这句话让安陵容浑身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月光下的陆祁太美了，美得让她心尖发疼。那含笑的眉眼，那微启的朱唇，还有方才触碰过她的指尖…每一处都令她着迷。
“再…再吃些点心？”陆祁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声音却比平日低哑几分。
安陵容点点头，两人默契地假装方才的意外没有发生。但每当陆祁为她递茶或点心时，指尖相触的瞬间，那股微妙的电流又会窜上脊背，让呼吸为之一窒。
“这琴…是什么曲子？”安陵容为打破沉默，轻声问道。
陆祁抚过琴弦：“《凤求凰》。”
安陵容心头一跳。这曲子讲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
“想学吗？”陆祁突然问。
安陵容慌忙摇头：“我…我不通音律…”
“我教你。”陆祁不由分说地拉她坐到琴前，双臂从后方环过来，手把手教她抚弦。这个姿势几乎将安陵容整个拥在怀中，后背紧贴着陆祁的前胸，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拇指这样放…”陆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对，慢慢拨…”
安陵容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陆祁的气息包裹着她，龙涎香与“暗香盈袖”交融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她的手指在陆祁引导下笨拙地拨动琴弦，发出的却是杂乱无章的音符。
“我…我学不会…”安陵容沮丧地低头。
陆祁轻笑：“没关系，来日方长。”她似是有意又似无意地咬了咬“来日方长”四个字，让安陵容心头又是一颤。
月色渐沉，灵芝悄悄过来提醒时辰已晚。安陵容这才惊觉已是子夜，慌忙起身告辞。
陆祁送她到角门，忽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子：“伸手。”
安陵容呆住了：“这…这太贵重了…”
“我给的，就拿着。”陆祁不容拒绝地将镯子套进她手腕，“正好一对。”
安陵容睁大眼睛。陆祁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意思吗？
“回去吧。”陆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我让灵芝送你。”
回延禧宫的路上，安陵容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手腕上的玉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触感冰凉，却让她浑身发烫。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陆祁指尖的温度，那一吻的触感清晰得令人心颤。
宝鹃早已睡下，安陵容轻手轻脚地回到寝殿，却毫无睡意。她坐在妆台前，借着烛光细细端详腕上的玉镯。白玉温润，内里似有云纹流转，一看就是上等货色。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镯子内侧刻着两个小字——“祁心”。
这是陆祁的闺名与“心”字！安陵容将镯子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贴近那个人的心跳。
这一夜，安陵容辗转难眠。每当闭上眼，就是陆祁为她擦嘴的画面，那指尖抚过唇瓣的触感清晰得令人战栗。她将脸埋进枕头，却无法抑制脑海中浮现的种种遐想——陆祁教她抚琴时紧贴的后背，说“来日方长”时微哑的嗓音，为她戴镯子时专注的眉眼…
同样无眠的还有永和宫的陆祁。
贵妃寝宫内，陆祁对着铜镜反复看着那根被安陵容亲吻过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唇瓣的触感，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陌生的燥热。她将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唇上，闭眼想象那是安陵容的吻。
陆祁睁开眼，镜中的自己双颊绯红，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笑了：“原来如此…”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延禧宫的方向。月光如水，仿佛能照见那个此刻同样无眠的小答应。陆祁轻抚腕间原本成对的另一只玉镯，上面刻着“容意”二字。
“来日方长…”她对着月色轻语，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延禧宫内，安陵容突然从床上坐起，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望向永和宫方向。腕间玉镯在月光下莹莹生辉，仿佛在回应某个无声的呼唤。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不是对贵妃的敬慕，不是对恩人的感激，而是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最纯粹的爱恋。
这个认知让她既甜蜜又惶恐。在这深宫之中，这样的感情是何等大逆不道？可一想到陆祁可能也有同样的心思，胸口的悸动又让她忍不住微笑。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安陵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有人轻抚她的发，那指尖的温度熟悉得令人心碎。
一场秋雨悄然而至，轻轻敲打着两座宫殿的窗棂。雨声中，两颗悸动的心正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等待着天明后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