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嚎谷矿洞深处,阴冷潮湿的石壁上,那些古老、粗犷、饱经风霜的刻痕,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菌丝吞噬的末日。项易站在壁画前,指尖拂过那描绘着整个城邦化为蠕动菌林的恐怖景象,体内那枚由青冥道尊种下的混沌原点微微震颤,引动星枢引秘力流转,一丝跨越万古的绝望精神烙印碎片撞入识海——“血源之力,馈赠亦是诅咒……敬畏界限,守护人心。否则。万物终焉。”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警示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力量,捷径,贪婪,失控,腐化,终焉。这矿脉中澎湃的血源之力,鬼手玉瓶中封存的腐髓毒菌,何其相似!它们都是足以撕裂凡俗的强大馈赠,却也可能是通往毁灭的深渊捷径。
“师尊……”项易在心底无声呼唤,“此等禁忌之力,当如何处之?那壁画警示,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他刚踏入这光怪陆离的修真世界不久,青冥道尊是他唯一的引路人。
识海深处,仿佛有微风吹过,一个苍老却无比清晰的声音悠然响起,带着洞悉世情的淡然:“易儿,力量本身无善无恶,如水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火可煅金,亦可焚林。关键在于驾驭与使用它的刻度。壁画所载,非虚妄。那腐化之噬,便是力量失控、贪婪无度的具现。如驯虎,知其威猛,更知其嗜血,以铁笼锁其爪牙,以禁制束其凶性,非到生死存亡,绝不轻启牢笼。更要紧的,是持刃者之心,不可失敬畏,不可忘界限。否则,虎未伤人,饲虎者已先堕魔道。”
项易心神剧震。师尊之言,如醍醐灌顶,瞬间厘清了心中迷雾。力量需敬畏,更需牢笼!他猛地转身,声音穿透石厅的幽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无影!”
阴影如水波动,无影无声显现,躬身待命。
“传令鬼手!”项易目光锐利如刀,“腐髓毒菌样本,除封存研究所需绝对最小量,其余——尽数销毁。由他亲自执行,以玄机引秘法,焚灭至本源粒子层次,不得残留一丝活性。告诉他,这是铁律,亦是砺锋营存续的根基,即刻执行,不得延误片刻。”
“遵令!”无影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雷洪,阿苏!”
“在!”雷洪声如闷雷,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阿苏面色沉静,指尖有风元力无声流转。
“谷底清理暂停。所有道兵,即刻转入最高战备!”项易的声音斩钉截铁。
“目标:肃清血嚎谷周边五十里内,所有蛮族据点、哨卡、聚居点。不留活口,不留痕迹,我要这方圆五十里,成为我砺锋营的绝对禁区,三日之内,犁庭扫穴。”
雷洪眼中战意瞬间点燃,磐山决的厚重气息隐隐透体而出:“得令,兄弟们,随我碾碎那些蛮崽子。”
阿苏沉稳应道:“属下立刻带影杀小队负责拔除暗哨、阻断通讯,确保清剿如疾风扫叶,片甲不留。”
“石头!”项易看向那个沉默如磐石的汉子。
“世子。”石头踏前一步,气息沉稳如山。
“带你的人,以此矿洞为心,辐射百里。矿藏、地形、水源、潜在威胁源……我要一张能铺满砺锋营帅案的详图。此地,是我砺锋营在莽荒的第一个基站,不容丝毫差池。勘探以安全为第一,遇敌即退,自有雷洪他们扫荡。”
“明白!”石头眼中精光一闪,带着几名精于勘探的道兵领命而去。
冰冷的命令如同铁链绷紧,砺锋营这部初具雏形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肃杀之气瞬间取代了壁画带来的沉郁,弥漫在血气氤氲的矿洞之中。
雷洪转身欲走,却又停住,粗犷的脸上拧着化不开的忧虑,瓮声问道:“世子,那圣旨……朝廷要您回去,王爷那边……”他虽看着粗狂,心思却非全然粗豪,深知世子一旦回关意味着什么。
项易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岩壁,投向那被血色瘴气笼罩的天空,声音平静却蕴着千山万岳的重量。
“父王在为我们争命。”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紫宸殿那位,想要我项易的命,想要南疆的根基。可以。”他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冰冷如万载玄冰。
“让他自己派兵,来这十万大山取。看看他紫宸殿圈养的鹰犬,有没有这个本事,活着踏进我砺锋营划定的禁区一步!”
他猛地攥紧拳头,掌心那块暗红的血纹原石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内部澎湃的血气能量如困兽般搏动了一下。
“这里,才是新的棋盘。”项易的目光扫过肃立的雷洪、阿苏,最终落在那幽深的矿洞入口,一字一句,砸在冰冷的地面。
“砺锋营的刀,要磨得见血封喉。不仅要砍下蛮族的头颅,更要斩断所有伸向项家、伸向南疆的——黑手!”
五十里禁区,化作血腥的磨盘。砺锋营三支小队,首次在实战中展现出青冥道尊所授功法的锋芒。
雷洪如同人形凶兽,磐山决运转,周身笼罩着一层凝实的土黄色光晕,脚步踏地,地面发出沉闷的呻吟。他率领九名磐山决道兵,结成一个简单的三角冲击阵型,如同一柄沉重的攻城锤。
“前方,巨树哨点,三个蛮崽子!”雷洪低吼,声如闷鼓。
“磐山·御!”九名道兵齐声低喝,体内磐山决元力瞬间共鸣,九道土黄光晕联结成一片厚重的光幕,笼罩住整个小队。蛮族哨兵射出的淬毒骨箭撞在光幕上,发出“噗噗”闷响,只激起道道涟漪,便无力坠落。
“破!”雷洪暴喝,重锏裹挟着山岳般的力量悍然挥出。九名道兵紧随其后,重锏、战锤齐挥,动作整齐划一,力量集中于一点!
轰隆!
那依托巨树搭建的坚固了望哨,连同粗壮的树干,在狂暴的磐山之力下,如同纸糊般轰然碎裂、倒塌!木屑、碎骨、血肉混合着蛮族哨兵临死前的短促惨叫,四散飞溅。烟尘弥漫,一击之下,据点灰飞烟灭!
“右前,溪边临时营地,十二人,有简易木栅。”阿苏冷静的声音通过风元力凝成的细丝精准传入雷洪耳中。他坐镇临时指挥点,风灵之气如同无形的触须,感知着战场的气息流动,结合无影小队传回的零星情报,精准标记着死亡坐标。
“影杀,拔掉暗桩。磐山,正面碾碎!”雷洪连忙吩咐道。
几道近乎透明的影子从营地侧翼的阴影中悄然滑出,正是无影带领的九名《影杀录》修士。他们如同融入环境的鬼魅,速度奇快,行动间只带起极其微弱的风声。营地外围两个隐藏极好的暗哨,喉咙几乎同时被冰冷的淬毒短刃割开,连闷哼都未及发出便软倒在地。
“陷!”雷洪低喝。几名磐山决道兵迅速甩出刻画着符文的骨片,精准嵌入溪边松软的泥土和营地木栅的根基处。
轰!轰!轰!
数道土黄色的重力光柱猛地爆发!地面如同流沙般翻腾陷落,简易的木栅在扭曲的重力场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大半。营地内的蛮族战士猝不及防,身体骤然失衡,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动作变得无比迟滞笨拙。
“玄机·蚀骨瘴!”一道冰冷沙哑的声音响起。阿苏身边,几名鬼手留下的修炼了《玄机引》的道兵迅速掐诀,指尖惨绿色的毒元力凝聚成几枚符文,被他屈指一弹。符文无声炸开,化作一片淡薄却致命的惨绿色毒雾,被阿苏精准操控的风元力引导着,如同有生命般,瞬间弥漫覆盖了整个营地。
嗤嗤嗤……
皮肉被腐蚀的瘆人声响伴随着凄厉绝望的惨嚎响起。被困在重力泥沼中的蛮族战士,成了绝佳的活靶子,皮肤迅速溃烂流脓,挣扎迅速变得无力。
“清场!”雷洪面沉如水,光幕再次亮起,护着队伍稳步推进。
数道快如鬼魅的影子再次从侧翼掠出,影杀修士的短刃如同死神的镰刀,寒光精准地抹过那些中毒蛮族的咽喉,终结了他们的痛苦。整个过程配合无间,磐山正面碾压防御,影杀清除障碍、补刀收割,玄机引远程控场、致命毒杀。冰冷而高效。
在更广阔的死亡阴影中,无影如同真正的幽灵之王。他的目标不是据点,是那些试图将警报带出血色地狱的信使和游荡的斥候。影杀身法被他施展到极致,每一次阴影的细微波动,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无声消逝。一名蛮族斥候正伏在草丛中,惊恐地看着远处据点升起的烟柱,刚想悄悄退走,一道阴影已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他。他只觉后颈一凉,意识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另一名蛮族信使,胯下骑着一种速度极快的鳞甲兽,在林间小道上狂奔。无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冠阴影中倒悬而下,短刃精准地刺入鳞甲兽的眼窝,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捏碎了信使的喉骨。鳞甲兽哀鸣着翻滚倒地,信使的尸体被甩飞,撞在树干上,滑落下来。
石头则带着他的勘探队,在肃清后的区域快速穿梭。他修炼的《磐山决》力量沉稳,感知也偏向厚重坚实。他手持特制的、刻有简单感知符文的罗盘,指针在元力注入下微微震颤,指向地脉异常或矿藏波动之处。几名助手使用探测法器,仔细勘察记录。“此处,地下三十丈,金气凝而不散,疑伴生铁矿,需深探。”
“东北三里,山崖下有溶洞入口,被藤蔓遮蔽,内部干燥宽敞,可作临时仓储或紧急退路。”
“西南水源,清澈但水底有淡蓝色苔藓,经玄机引道兵快速辨识,含微量蚀骨草毒素,长期饮用损及筋骨,需净化后方可饮用。”一张详尽的兽皮地图在他手中迅速成型,标注着各种符号与简要说明。
冰冷的效率,精准的屠戮。五十里禁区,在三日的时限内,以蛮族的血肉为界桩,被强行钉死在大地之上。浓烈的血腥味,甚至短暂压过了谷底毒菌的腐朽气息。
第三日黄昏,最后一个小型蛮族祭坛在他们暴力冲撞与致命袭杀中陷落。守卫的蛮族战士在绝望的反抗中被尽数格杀。祭坛中央,一个浑身涂抹着诡异油彩、伤痕累累的老蛮巫被两名道兵死死按着,拖到项易面前。他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凶光与刻骨仇恨,死死盯着项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咆。
“说。”项易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直刺灵魂的冰冷威压。“矿洞壁画,腐化之噬,是什么?磐石之城,又在何处?”
老蛮巫剧烈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中掠过一丝深入骨髓的、源自血脉传承的恐惧,随即被癫狂的愤怒淹没。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生硬扭曲的人族语嘶吼:“亵渎者,那是……祖神的惩罚。是你们这些贪婪的窃贼……触怒了大地之血!等着吧……腐化……会像吞噬磐石之城一样,吞噬你们所有人!嗬嗬……伟大的城……力量……吞噬……都逃不掉!”
“磐石之城,圣池。”项易眼神锐利如针,捕捉着对方混乱呓语中的关键信息。
“嗬嗬……圣池……力量……腐化……蔓延……大祭司……被吞了……城……活了……变成……菌……森林……逃……快逃……”老蛮巫陷入更深的呓语,身体筛糠般剧颤。
项易不再言语,抬手示意阿苏。
阿苏上前,指尖一缕淡青风元力凝聚,带着细微的嗡鸣,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精准点向老蛮巫眉心。元力刺激其脆弱的神魂,挖掘意识深处最本能的恐惧碎片。
“啊——!”老蛮巫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眼神彻底涣散,破碎的词句混合着痛苦与极致的恐惧挤出:“……血……沸腾……骨头里长东西……绿……黑的……蔓延……祭司……吼叫……被丝缠住……拉进……地底……城……在动……在长……活的……怪物……逃……向西……祖灵之地……”声音戛然而止,头一歪,气息断绝。阿苏收回手指,脸色微微发白,这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探查,消耗与反噬都不小。
“世子,”阿苏沉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其神魂残留之恐惧景象,与矿洞壁画如出一辙,且更为混乱、直观。磐石之城,确为壁画中被吞噬的巨城。圣池、大地之血,应指矿脉核心深处某种强大的能量源。腐化之噬,于蛮族古老传承中,乃亵渎圣池、贪婪无度招致的灭世诅咒。其最后呓语中的向西、祖灵之地,或为线索。”
项易沉默。脚下老蛮巫僵死的狰狞面容,矿洞深处无声的壁画警示,鬼手玉瓶中蠢蠢欲动的菌丝,紫宸殿垂落的四道淬毒圣旨……无数致命而纠缠的丝线在他脑海中绷紧、绞缠。师尊青冥道尊“驭虎”之言在耳边回响。
“腐化之噬……磐石之城……祖灵之地……”他低语,眼中寒芒如星火凝聚,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这血嚎谷,不过是冰山一角。这诅咒,这力量,那来自紫宸殿的绞索……皆指向更深的漩涡。”
他抬起头,目光如冷电射向西方——那里,血色残阳正沉入莽莽群山,将天际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仿佛巨兽淌血的伤口。那正是老蛮巫呓语中的方向,蛮族信仰的祖灵之地,亦是紫宸殿目光无法触及的阴影深渊。
“禁区根基已立。”项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落入在场所有砺锋营核心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下一步,我要祖灵之地的方位。我要知道磐石之城与圣池埋藏的一切秘密。更要让这十万大山深处,所有觊觎者刻骨铭心——”
他的目光扫过浑身浴血战意未消的雷洪,面色沉静指尖风元力未散的阿苏,从阴影中无声浮现的无影,以及刚刚返回、手持地图的石头,最终定格在血嚎谷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矿洞入口,一字一句,宣告着铁与血的新秩序:
“项家之刃所指,便是天堑。越界者,无论蛮酋,抑或王师,唯死一途!”
话音落处,矿洞内死寂无声。砺锋营众将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唯剩冰冷的铁血与燃烧的战意。血谷之外,莽莽群山如同沉默的巨兽,蛰伏着更深的凶险、古老的诅咒与诱人的力量。而来自紫宸殿的圣旨锋芒,正跨越千山万水,带着帝王的无上意志与阴鸷算计,即将与这新生的、以血与火铸就的铁血禁区,轰然碰撞。风暴,已在群山之巅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