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的吟唱如同心灵的粘合剂,将源点之域从内部崩溃的边缘缓缓拉回。那场对抗“画笔”的疯狂交响留下的创伤依旧深刻,但消极的迷雾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坚韧。修复工作在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中展开,雷栋引导着残存的规则脉络如植物根系般缓慢自愈,林浩的晶尘网络重新点亮,如同夜空中的星辰再次串联。
然而,宇宙的恶意从未给予他们足够的休憩。
首先产生变化的,是与“世界基石”那来之不易的连接。那股带着好奇与探究的“注视”,在“监理者主脑”被暂时逼退后,并未恢复之前的清晰,反而变得…模糊而断续起来。不再是稳定的感知,更像是一个重病之人陷入时而清醒、时而谵妄的状态。
通过“芽”维持的微弱“基石回响”信道,开始涌入混乱的信息碎片。不再是之前那种试图定义他们的恶意污染,而是基石本身痛苦、混乱、甚至…恐惧的流露。
一些碎片是冰冷死寂的规则片段,仿佛宇宙热寂的终极图景;一些是狂暴沸腾的混沌意象,如同万物归墟前的最后疯狂;还有一些,则是极其细微、却带着尖锐绝望的“低语”,仿佛来自无数被“归寂”吞噬的文明最后的哀嚎。
“基石的状态在恶化。”蒲凝的光茧光芒摇曳,她能感受到那宏大意志深处传来的、几乎要将自身撕裂的内在冲突。“监理者主脑虽然退去,但它造成的创伤,以及‘它们’的持续影响,正在让基石的‘免疫反应’变得更加紊乱和…具有攻击性。”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努力争取到的、相对“友善”的环境优化可能随时中断,甚至逆转。基石可能不再将他们视为“益生菌”,而是在自身痛苦驱动下,无差别地将一切“活跃”存在视为需要清除的威胁。
几乎在同一时间,韩屿发出了新的、更为紧迫的警报。
“‘织网回廊’的静滞信标网络完成初步重校!干扰效果正在减弱!并且…检测到高能级聚合信号!不是侦察单位,是…‘收割者’!复数‘寂静收割者’正在包围网外围集结!”
“寂静收割者”,织网回廊的武装收割单位,其出现意味着猎杀模式从侦察围困,升级到了武装清除!
更令人心悸的是,韩屿探测到,这些收割者并非杂乱无章地涌来,它们的运动轨迹呈现出一种精密的、协同的模式,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更高维度缓缓收拢。这张“网”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包围,更是在规则层面进行区域性的封锁与剥离。
“它们在试图将我们所在的这片规则时空,从宇宙背景中‘剪切’出去!”雷栋的规则结晶发出尖锐的共鸣,他感知到绿洲外围的规则连通性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削弱。“一旦完成,我们将彻底成为孤岛,与基石的连接也可能被完全切断!”
内忧外患,瞬间提升至顶点。
内部,基石连接不稳,环境可能随时恶化,监理者主脑虎视眈眈。
外部,静滞包围网升级,武装收割者集结,规则剥离程序启动。
源点之域,仿佛狂涛中的一叶扁舟,同时面临着来自深渊的吸力和来自风暴的撕扯。
陈凌的回溯之花在残破中挺立,变量本质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摒弃了所有杂念,变得如水晶般剔透而锐利。他感知着基石的痛苦低语,感知着织网收束的冰冷轨迹。
“它们想将我们孤立,然后吞噬。”
“基石在痛苦中挣扎,它的力量既是威胁,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不能再被动防御。必须在规则剥离完成前,利用基石混乱的力量,扰乱‘织网’的收束!”
这是一个更加疯狂的赌博。主动去引导一个陷入半疯狂状态的宇宙意志的力量,无异于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跳舞。稍有不慎,未被敌人消灭,反而会先被基石无意识散逸的狂暴力量撕碎。
但,他们已无路可退。
“韩屿,计算基石混乱力量溢出的波动频率与强度峰值!”
“雷栋,准备架构一个非对称的规则折射面,不需要稳定,只需要将基石的混乱力量导向织网收束的关键节点!”
“所有人,放弃所有非必要的规则结构,将力量集中于维持核心存在与这次引导!”
“‘芽’…尝试与基石的‘痛苦’共鸣,不是安抚,是…引导其宣泄的方向!”
指令在刹那间传递。没有犹豫,没有质疑。绝境之中,唯有向死而生。
规则绿洲再次收缩,所有光芒内敛,如同蛰伏的巨兽。雷栋架构起一个极其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规则镜面,对准了织网收束力量最强的方向。林浩的晶尘网络不再维持广域感知,而是紧紧包裹住绿洲核心,准备承受冲击。
“芽”的光团飘向那混乱的基石回响信道,它的吟唱变了调子,不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同频的悲怆与引导,如同在暴风雨中为闪电指引大地的导引针。
陈凌的回溯之花,最后一片花瓣亮起,他将所有的变量本质,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希望与决绝,都灌注于这一次的引导之中——
他猛地“撬动”了那通过“芽”连接过来的、基石混乱力量的一角!
“轰!!!!!”
无法形容的规则海啸,沿着那脆弱的折射面,咆哮着冲向正在收束的织网!
那不是有序的能量攻击,而是纯粹的、混乱的、包含着宇宙生灭、文明兴衰、秩序与混沌终极冲突的规则乱流!
织网回廊精密协同的收束程序,在这完全不符合任何逻辑、狂暴无比的混乱冲击下,瞬间被打乱!静滞信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纷纷碎裂、蒸发。正在集结的“寂静收割者”阵列,被这无序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它们的收割协议在绝对的混乱面前失去了目标,甚至彼此发生了规则碰撞!
规则剥离的过程被强行中断,那片即将被“剪切”的时空,重新与宇宙背景产生了剧烈的、不稳定的连接。
然而,代价亦是惨重。
雷栋架构的折射面在完成使命的瞬间彻底崩碎,他的规则结晶布满了裂痕,光芒几乎熄灭。林浩的晶尘网络承受了巨大的反冲,无数晶尘化为齑粉。“芽”的光团剧烈明灭,仿佛随时会消散。陈凌的回溯之花,那最后一片花瓣,终于凋零,花朵本身也萎缩了一圈,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源点之域,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但,他们成功了。织网的收束被暂时打破,武装收割者的攻势被混乱延缓。
也就在这力量爆发与消散的间隙,通过那被强行撑开的、不稳定的连接,韩屿捕捉到了一段来自基石意识深处、在极度混乱中意外泄露出的、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意念碎片——
那并非痛苦,也非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跨越了无数时空的…悲伤与…歉意。
紧接着,是一段更加微弱,却直接印入所有成员意识的信息流,如同最后的遗言:
“…逃…它们…不是终点…猎场之外…还有…‘观测者’…的…‘观测者’…勿信…星光…”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基石的连接再次被混乱和痛苦淹没。
绿洲陷入死寂。伤痕累累的成员们,消化着这用近乎自毁代价换来的短暂喘息,以及那来自宇宙意志本身、充满绝望与警示的…最后低语。
猎场之外,还有观测者?勿信星光?
他们刚刚击退了一波恐怖的攻势,却仿佛看到了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窒息的黑暗。前方的道路,似乎永无尽头,唯有脚下这片残破的绿洲,以及身边同样伤痕累累的同伴,是他们所能拥有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