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发现自己“忙”得很。
上午,他通常会花一两个时辰在书房处理必要的公务——即便“思过”,一些重要的兵部文书和王府事宜仍需他决断。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温暖时常会在一旁陪着他,或安静地看书,或替他整理书案,偶尔研墨添茶。她的存在本身,就让原本冰冷的书房变得温馨起来。
处理完公务,他便开始研读那本《养气决》。越是深入研究,他越是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玄妙。虽然进展极其缓慢,所谓“气感”依旧缥缈难寻,但那种凝神静心后带来的精神饱满、感知微敏的效果却日益明显。他沉浸其中,常常一坐便是大半日。
温暖见他如此专注,心中暗自好笑又欣慰。她有时会借口送点心或换茶,悄悄看他一眼。只见他闭目盘坐,神情沉静,眉宇间惯有的冷厉被一种平和取代,侧脸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俊朗。她便又悄悄退出去,不忍打扰。
午后,若是雪停了,天色尚好,谢衍便会拉着温暖去院中赏雪。两人裹着厚厚的貂裘,踩着厚厚的积雪,在玉兰树下漫步,看枝头挂满晶莹的冰凌。偶尔,谢衍会兴起,捏个雪球偷袭她,引得温暖惊笑着躲闪,最后总是被他捉住,裹进温暖的裘衣里,分享一个带着凉意却又炽热的吻。
若是风雪太大,便窝在暖阁里。临窗的大炕烧得热乎乎的,摆上小几,放着温酒和各色点心干果。两人或对弈一局,或共赏一本游记杂谈,有时甚至只是各自做着事——谢衍看他的《养气决》或兵书,温暖做她的针线或画画——互不打扰,却一抬头便能看见对方,空气中流淌着静谧而安稳的气息。
夜间,自是红绡帐暖,被翻红浪。屋内暖意盎然,丝毫感受不到窗外的严寒。谢衍食髓知味,对怀中人的贪恋与日俱增。温暖虽时常招架不住,但看着他日渐柔和的神色和眼中只对她一人绽放的炽热柔情,便也由着他去了。
谢衍确实感觉“很忙”。
忙着钻研那本可能蕴藏着惊天秘密的奇书。
忙着享受与心爱之人耳鬓厮磨的温馨日常。
忙着在冰天雪地里,经营自己这一方温暖惬意的小天地。
外面的权力倾轧、风雨飘摇,仿佛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皇帝的无视?正合他意。
朝局的动荡?暂时与他无关。
他甚至觉得,若是一直这般“思过”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殿下,”温暖将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他唇边,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看这雪势,怕是又要下一夜了。”
谢衍就着她的手吃了栗子,顺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目光落在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慵懒:
“下吧。府中炭火充足,正好围炉夜话。”
对他而言,这大概便是世间最极致的享受了。
瑞王府内围炉赏雪的悠闲日子,终究没能一直持续下去。
年关将近,朝中事务愈发繁忙。太子与三皇子重伤休养,许多原本由他们负责或参与的政务便分摊到了其他皇子及重臣头上。皇帝熬了几夜,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和底下那群或能力不足、或心思各异的儿子臣子,只觉得心力交瘁。
这日清晨,大雪初霁。皇帝揉着发胀的额角,听着底下官员为年节赏赐、边防冬备、漕运冰封等事争论不休,心情越发烦躁。目光扫过下方,忽然定格在某个空着的位置上。
那是瑞王谢衍的位置。已经空了一个多月了。
皇帝这才猛地想起,自己那七儿子“思过”的期限早过了!自己竟忙得忘了这茬!
再一想近日隐约听到的风声,说什么瑞亲王被侧妃迷了心窍,闭门不出,终日沉溺温柔乡,连朝政都懒得理会了……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好啊!他在宫里累死累活,焦头烂额,那小子倒好,抱着美人在王府里暖和和地享清福?把他这父皇和江山社稷都抛到脑后了?
“常玉!”皇帝忽然出声,打断了臣子的争论。
殿内顿时一静。
“去瑞王府传旨,”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立刻滚来上朝!朕还没死呢,他就想学人家致仕养老了不成?!”
“嗻!”常玉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旨意传到瑞王府时,谢衍正和温暖在花厅用早膳。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点和几样精致小菜,窗外雪光映照,屋内暖香融融。
听到皇帝旨意,谢衍执箸的手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遗憾?
温暖则有些担忧地看向他。悠闲的日子过了这些天,她几乎都快忘了外界的纷扰。
谢衍放下筷子,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冷峻平静。他看向温暖,安抚道:“无事。本王去去便回。”
温暖起身替他整理了一下朝服的衣领,轻声道:“殿下早去早回。”
谢衍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随着传旨内侍离去。
金銮殿上,气氛依旧凝重。
谢衍的到来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诸位皇子和臣子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只见他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眼神锐利如昔,周身气息沉静冷冽,非但没有半分沉溺酒色的萎靡,反而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内敛光华,与那些因连日操劳而面带倦色的同僚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将他这副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心中那股无名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好啊!果然是养得极好!一看就是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得很!
好不容易熬到朝会结束,皇帝冷着脸丢下一句:“老七,跟朕到御书房来!”
御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皇帝脸上的寒意。
谢衍躬身行礼:“父皇。”
皇帝盯着他,半晌,才冷哼一声:“朕看你日子过得倒是逍遥!怎么?府里有佳人相伴,暖和和的炭火烤着,就把朕、把这朝堂、把这天下都给忘了?”
谢衍面色不变,语气平淡:“儿臣不敢。儿臣一直在府中思过,静思己过,未曾怠慢。”
“思过?”皇帝气笑了,指着他的脸,“朕看你是乐不思蜀!静思己过能把自己思得满面红光?你看看你那些兄弟,哪个不是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躲清闲躲得彻底!”
谢衍沉默了一下,心里确实觉得在府中的日子比在朝堂上舒心多了,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只道:“儿臣知错。但凭父皇吩咐。”
见他这副油盐不进、认错态度良好但坚决不改的模样,皇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确实需要这个能力出众的儿子回来干活。
“从明日起,给朕老老实实上朝!兵部积压的事务都给朕处理干净!年节各项事宜,你也给朕担起责任来!别再整天窝在府里无所事事!”皇帝几乎是咬着牙吩咐道,“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