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脸上立刻浮现出厌恶与不屑,仿佛提到了什么脏东西,她哼了一声:
“哼,老婆子我整日在内宅,怎会亲眼见得那等下作事?
都是那个妒妇一口咬定,说是她亲眼所见!闹得沸沸扬扬,非要逼着处置那丫鬟,不然就如何如何。为了我儿的前程和吴家的脸面,这才……”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邵杰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那么,当年将树儿沉塘的时候,可曾有人出来阻拦过?”
老太君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感慨,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怜悯:
“自然是有的。我心善的儿子当时就于心不忍,出面阻拦了。毕竟是一条人命,可是族里几房长辈都在施压,那边原配的娘家也在闹着和离,他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终究是……唉,拗不过啊。” 她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族亲和原配娘家。
邵杰没有对老太君之前的说辞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将话题转向了更关键的细节:
“请问老太君,吴家小女儿不幸溺水的那天,可曾有下人或谁在旁边亲眼看到了事发经过?”
老太君闻言,脸上立刻堆满了悲戚,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哀声道:
“我那个可怜的孙女儿啊……最是孝顺懂事。那日晌午后,她还说要去后院那棵老柳树下,用新长的嫩条给我这个老婆子编顶草帽遮阳……谁知道、谁知道这一去就……”
她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事后我自然细细问过当时近身伺候的丫鬟,丫鬟赌咒发誓地说,她只是转身去取个丝线的功夫,明明瞧见小小姐还好端端地坐在树荫下编着草帽,可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人……人怎么就到了那冰冷的池水里去了!这定然是那邪祟作怪啊!”
邵杰捕捉着她话里的信息,冷静地确认:“也就是说,事实上并没有人亲眼看到她究竟是如何落水的,对吗?”
老太君悲切地点点头,语气肯定:“是的……邪祟害人,又怎会让人瞧见?”
邵杰追问:“之前不幸溺亡的其他几位少爷小姐,情况也是如此吗?都是在无人目睹的瞬间出的事?”
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不堪重负:“可不是嘛!邪祟越发猖狂了!
后来几个孩子,家里看得紧,甚至都不让他们出房门,可第二天一早……人还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水池边上,身子都凉透了……造孽啊!”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力感和对那“邪祟”的恐惧。
邵杰略作思索,换了一个方向:“那么,树儿当年在府里时,可曾有什么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或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老太君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似乎觉得邵杰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没好气地道:
“她不过是那妒妇院里带来的一个陪嫁丫鬟,低贱的下人,平日里跟哪些人来往,我这个做主母的,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
邵杰问出了他准备好的最后一个问题:“那位原配夫人,后来去了哪里?您可知晓她的下落?”
老太君听到这个问题,嘴角向下撇得更厉害,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她自然是跟着她那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外调享福去了,天南地北,谁知道去了哪个富贵窝!我们吴家庙小,容不下她那尊大佛了。” 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邵杰沉思了片刻微微颔首:“多谢老太君解惑,打扰您清修了。” 说罢,便拉着还有些发愣的宁辰,转身离开了佛堂。
沉重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内外。
佛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檀香的气息依旧浓郁。
然而,就在邵杰二人脚步声远去之后,原本闭目捻珠、一副悲悯模样的老太君,缓缓抬起了头。
她那浑浊的双眼之中,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悲戚与无奈,只剩下一种淬毒般的冰冷与怨愤,死死地盯着门帘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离去的两人背影刺穿。
而无论是离开的邵杰、宁辰,还是沉浸在怨毒情绪中的老太君,都未曾注意到——
在他们头顶上方,那尊一直笼罩在昏黄摇曳的烛光里、本该宝相庄严、慈悲俯瞰众生的佛像,其面部不知何时起,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诡谲。
那原本微扬的、慈悲含笑的嘴角,其弧度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深刻僵硬,近乎以一种违反雕刻常理的姿态向两侧咧开,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拉扯,凝固成一个充满恶毒与邪气的诡异笑容。
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那双原本半阖低垂、悲悯垂怜众生的佛眼,此刻眼角竟微微向上抬起,眼珠的轮廓在阴影中似乎变得漆黑而深邃,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邵杰与宁辰即将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
邵杰拉着宁辰刚走出佛堂没几步,仿佛心有所感,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冰冷视线刺中了后背,脚步猛地一顿,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倏然回头,锐利的目光直射向那刚刚离开的、帘幕低垂的佛堂入口。
宁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紧张地压低声音问:“怎么了?邵杰,有什么不对劲吗?”
邵杰眉头微蹙,盯着那毫无动静的门帘看了几秒,方才缓缓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语气恢复平静:“没事。” 但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却透露出一丝并未完全放松的警惕。
宁辰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凑近些说道:“不过说真的,我感觉那个老太君……古古怪怪的。”
邵杰侧目看他:“哦?怎么说?”
宁辰整理着思绪,尽量说得清晰:“我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就是一种很强的感觉。
她的话听起来好像该说的都说了,但总觉得还有什么关键的东西瞒着我们,没吐干净。
而且,她虽然表面上回答了问题,但态度……总觉得不怎么情愿配合我们,有种敷衍和防备的感觉。”
邵杰听完,未置可否,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宁辰的猜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迈开脚步:“先不管这些,去找金雨汇合,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