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文男爵的宅邸坐落在伦敦一个略显偏僻却依旧维持着表面体面的街区。与凡多姆海恩宅邸的哥特式庄严不同,这座建筑呈现出一种过度雕琢的洛可可风格,繁复的卷草纹饰与苍白的外墙,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块巨大而甜腻、却已开始腐败的奶油蛋糕,透着一股矫揉造作与陈腐的气息。
一辆装饰着凡多姆海恩家徽的黑色马车平稳地停在镀金的铁艺大门前。车门打开,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首先下车,他已然恢复了那身无可挑剔的黑色执事服,姿态优雅地放下脚踏。
夏尔·凡多姆海恩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深蓝色天鹅绒礼服,白色蕾丝领巾一丝不苟,稚嫩的脸上是符合其伯爵身份的冷漠与高傲。紧随其后的是玖兰蒂娜,她选择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裙,款式简约而高雅,衬得她棕褐色的眼眸愈发沉静,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既展现了身份,又不失低调。
“凡多姆海恩伯爵及家庭教师,玖兰蒂娜小姐,前来拜访凯尔文男爵。”塞巴斯蒂安向门前那位面容僵硬、眼神空洞的男管家通报,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
管家毫无生气的眼睛扫过三人,微微鞠躬,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回应:“男爵大人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宅邸内部的装饰比外部更为夸张。放眼望去,尽是鎏金的浮雕、繁复的挂毯、以及大量堆积的、风格杂糅的古董与艺术品。然而,这种极致的奢华非但不能让人感到舒适,反而产生一种窒息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料气味,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次的、若有若无的腐败与消毒水混合的怪异味道。蒂娜微微蹙眉,她的感官比常人敏锐得多,能清晰地捕捉到那隐藏在香气下的、令人不安的本质。
他们被引至一个格外宽敞的房间——男爵的“收藏室”。这里的景象更是令人侧目。墙壁被设计成深红色天鹅绒,如同凝固的血液。陈列架上摆放的并非寻常古董,而是各种扭曲的标本、诡异的面具、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用多种生物部位拼凑而成的“艺术品”,在幽暗的灯光下投射出怪诞的影子。
房间中央,一个失去了整个下半身、坐在装有复杂机械臂的轮椅上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欣赏墙上的一幅描绘着伊甸园堕落的油画。听到脚步声,轮椅缓缓转了过来。
凯尔文男爵的面容因多次失败的改造手术而显得扭曲不对称,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色。他穿着一身过于华丽的猩红色睡袍,枯瘦的手指上戴满了硕大的宝石戒指。看到夏尔,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异常灼热、近乎病态的光芒。
“啊……凡多姆海恩伯爵!”他的声音沙哑而尖锐,像是砂纸摩擦着金属,“还有这位……美丽的女士。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他的目光在夏尔身上流连不去,那眼神中的贪婪与迷恋令人极度不适。
“男爵。”夏尔冷淡地颔首,态度疏离而符合礼仪,“听闻男爵对艺术有独到的鉴赏力,今日冒昧来访,希望能一睹风采。”
“鉴赏力?哈哈哈!”凯尔文男爵发出刺耳的笑声,操控着轮椅靠近了一些,机械臂发出细微的嗡鸣,“艺术?不,我亲爱的伯爵,我追求的可不是那些庸俗的美。我追求的是……‘真实’!是剥离了虚伪外壳后,生命最本质、最扭曲、也最美丽的形态!”
他的机械臂指向旁边一个玻璃罐,里面浸泡着一个畸形的胎儿标本。“看!这才是生命的奇迹,不受世俗规则束缚的真实!就像您,我尊贵的伯爵……”他的目光再次黏着在夏尔身上,“如此年轻,却已然执掌黑暗,背负着女王的秘密……您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超越了凡俗的‘艺术品’!”
蒂娜静静地站在夏尔侧后方,表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内心却警铃大作。这位男爵的精神状态显然极不正常,他对夏尔的执念更是令人恶心。同时,她悄然将感知力扩展到极致。
地下的哭喊……微弱的、带着恐惧与绝望的童稚气息……不止一个……就在这栋宅邸的深处! 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与马戏团密室里感知到的、同源的骨粉气息! 证据确凿!那些失踪的孩子,就在这栋房子的地下!
塞巴斯蒂安如同最沉默的背景,侍立在夏尔身后,但他酒红色的眼眸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房间的每一个细节——隐藏的机关、通风口的走向、男爵轮椅的构造,以及他那癫狂言辞下可能泄露的信息。
“男爵过誉了。”夏尔面不改色,对那令人作呕的赞美置若罔闻,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房间里的“收藏品”,“看来男爵的‘真实’,代价不菲。不知这些……独特的展品,来源是?”
凯尔文男爵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带着一种炫耀式的残忍:“来源?自然是……命运的馈赠。一些不被期待的、多余的……或者说,被‘淘汰’的生命碎片。经由能工巧匠之手,赋予它们新的形态与价值,这难道不是一种仁慈吗?”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那些义肢部件和标本,最后又落回夏尔身上,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蒂娜感到一阵寒意。她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插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男爵阁下对‘生命形态’的见解确实独特。只是不知,在您看来,那些提供‘碎片’的个体,他们的意愿是否也被考虑在内呢?”她棕褐色的眼眸直视着男爵,仿佛能看穿他疯狂表象下的罪恶。
凯尔文男爵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位看似温婉的家庭教师会如此直接。他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蒂娜,语气变得有些阴沉:“意愿?弱者的意愿毫无意义。在进化的道路上,总需要……祭品。这位小姐,您似乎过于……慈悲了。”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表面的社交礼仪几乎要被底下涌动的黑暗与对峙撕破。
夏尔适时地开口,打断了这危险的对话:“男爵的‘哲学’令人印象深刻。不过,今日叨扰已久,我们便告辞了。”他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凯尔文男爵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与更深的贪婪,但他没有强行挽留,只是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追随着夏尔:“真是遗憾……期待下次与伯爵的会面。我相信,我们会有更多……共同的‘语言’。”
在管家如同送葬队伍般僵硬的引领下,三人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收藏室,走出了凯尔文宅邸。
回到马车上,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将那座华丽的墓场与外界隔绝开来。
“如何?”夏尔直接问道,声音冰冷。
“孩子们在地下,还活着,但状态很不好。”蒂娜肯定地说,脸上带着凝重与愤怒,“血腥味和骨粉的气息很浓,他的罪证毋庸置疑。”
塞巴斯蒂安补充道:“宅邸守卫森严,尤其是通往地下的区域,有不止一处的暗哨和机关。男爵的轮椅也并非单纯的代步工具,装有防御和可能攻击性的装置。”
夏尔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凛然的杀意。
“那么,计划不变,但需要调整。通知本丸的几位,准备行动。下一次再来这里,就不是‘拜访’,而是‘清算’了。”
马车碾过伦敦的石板路,向着凡多姆海恩宅邸驶去。一场针对这扭曲黑暗巢穴的总攻,已然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