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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邸的秋意是浸在骨子里的。昨夜一场疏风掠过,晨起推窗时,廊下的梧桐叶已铺了满地碎金,风一吹,便簌簌地卷着打转,像极了这深宅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心。金玉妍坐在窗边的梨花木软榻上,指尖捏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银针,正对着块雪色软缎凝神。缎面是她特意托人从江南捎来的云锦,质地细密如蝉翼,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柔光,上面几株兰草的轮廓刚显雏形,墨绿的丝线循着她指尖的力道蜿蜒,针脚细得几乎要与织物的纹理融为一体——这是她熬了三个夤夜的成果,连贴身侍女澜翠都不知道,她是何时练就了这般稳的手。

“主子,喝口杏仁酪吧,再凉了就腻了。”澜翠端着描金白瓷碗轻手轻脚进来,见她眼睫低垂,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碗沿冒着温吞的热气,甜香混着杏仁的醇厚,在屋里漫开,驱散了几分熬夜带来的滞涩。她把碗搁在窗边的小几上,又拿起一旁的夹袄,想给金玉妍披上:“晨起风凉,仔细冻着。”

金玉妍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银针轻轻别在缎面边缘的线轴上,接过瓷碗抿了一口。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暖胃,却没驱散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忐忑。再过五日,便是弘历的生辰。府里早传了话,说四爷不喜铺张,只请几个亲近的人在正院小聚,不必大办宴席,也不用惊动外客。可越是这般“不必”,她越要上心——前世的教训还刻在骨子里,那时她总想着用贵重物件讨他欢心,赤金的扳指、镶着东珠的腰带、江南织造局专供的云锦袍子,哪一件不是费尽心思寻来的珍品?可弘历从来只淡淡收下,转头就搁在书房的角落里,蒙了尘也再没碰过。

“你说,这荷包是不是太素了?”她指尖轻轻拂过兰草的轮廓,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确定。指尖下的丝线细腻,每一针都藏着她的心思,可越是用心,越怕不合他的心意。她记得前世自己送那些金玉器玩时,弘历眼中从未有过波澜,反倒是有一次,她随手绣了块兰草帕子给他擦汗,他倒贴身带了许久。

澜翠凑过来看了看,眼睛一亮,笑着说:“主子这针脚,比宫里的绣娘都细!您瞧这兰草的叶尖,带着点颤巍巍的劲儿,像是刚被风吹过似的,多活灵活现。四爷最喜素净,肯定喜欢。再说了,这是主子亲手绣的,里头藏着心意,比那些花钱买来的贵重多了——那些东西再值钱,府里库房里哪样没有?可这荷包,全天下就这一个。”

金玉妍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银针。澜翠的话戳中了她的心思,她要的从不是“贵重”,而是“唯一”。她忽然想起弘历书房里那盆兰草,是他前年从江南巡查时带回来的,据说还是在苏州拙政园里寻到的异种。那兰草性子娇贵,府里的花匠都不敢轻易碰,弘历却日日亲自照看,浇水、施肥、修剪枯叶,做得比谁都仔细。有一回她路过书房,瞥见他对着兰草发呆,夕阳落在他侧脸,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温柔,像是在透过兰草,望着什么遥远的人和事。或许,绣株兰草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是他放在心上的东西,她把这份心意绣进荷包,他总能懂吧?

银针在指尖翻飞,墨绿的丝线一点点填满兰草的叶片,刚绣完一片叶尖,门外忽然传来小丫鬟小桃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轻:“主子,陈格格来了,说是给您送东西。”

金玉妍停下手中的活计,把针线轻轻搁在锦盒里,起身迎出去。院门口,陈格格穿着件半旧的藕荷色旗装,领口和袖口的滚边都磨得有些发白,手里拎着个青布小篮子,见了她就露出个腼腆的笑,眼角弯成了月牙:“金姐姐,我想着你这几日怕是忙,特意熬了点银耳羹,放了点冰糖,不腻,你尝尝。”

两人进了屋,澜翠赶紧给陈格格倒了杯温茶。陈格格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软缎上,好奇地凑过去,小声问:“金姐姐这是在绣荷包?针脚真好看。”

“嗯,四爷生辰快到了,给他绣个荷包当礼。”金玉妍点头,顺手把桌上的锦盒往旁边挪了挪,怕茶水洒在上面。

陈格格眼睛更亮了,凑得更近了些,细细看着:“姐姐绣的是兰草吧?真清雅,四爷肯定喜欢。不像我,手笨得很,只会绣点简单的花样。”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从篮子里拿出个小小的布偶——是个穿着红袄绿裤的娃娃,眉眼绣得歪歪扭扭,连纽扣都是用红线粗略缝了个圈,“我也想给四爷送个礼,可绣了好几日,拆了又绣,绣了又拆,就绣出这么个东西,瞧着寒酸,怕是拿不出手。”

金玉妍拿起那个布偶,指尖触到粗布的纹理,心里忽然暖了暖。陈格格是去年进的府,家世普通,性子又软,在潜邸里向来不起眼,连下人都敢偶尔怠慢她。可她偏偏是个实诚人,待人向来真心。金玉妍看着布偶娃娃歪歪扭扭的笑脸,笑着说:“很可爱啊,你瞧这娃娃的红袄,多喜庆。四爷要是见了,肯定喜欢——这是你亲手绣的,每一针都藏着心意,比那些花钱买的珍宝贵重多了。”

陈格格的脸一下子红了,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不好意思地攥着衣角:“真的吗?我还怕四爷觉得丑呢。对了,姐姐,我昨日听我屋里的小丫鬟说,高姐姐也在给四爷备礼,好像是托人从京里最好的玉器铺定做了把玉扇子,扇面上还雕了龙凤呈祥的图案,边缘镶了金线,看着就贵气。”

金玉妍捏着布偶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把布偶轻轻放回篮子里,淡淡道:“高姐姐家世好,心思细,自然能寻到好东西,费心了。”

高曦月的性子,她太清楚了。出身镶黄旗高佳氏,父兄都是朝廷官员,在潜邸里是最早被册封为侧福晋的,向来眼高于顶,最喜欢用贵重物件彰显自己的身份。前世她送的礼,哪一件不是这般张扬?可弘历从来不吃这一套——他是皇子,什么珍奇物件没见过?比起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更看重的是“分寸”二字。

陈格格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高姐姐家世好,送什么都体面。不像我们,没什么好东西,只能送点自己做的小东西,怕委屈了四爷。”

“别这么说。”金玉妍拍了拍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知道她是真的不安,“四爷不是看重这些的人。他要是喜欢那些贵重物件,府里库房里有的是。他要的,是这份记挂在心上的心意。你放心,你的礼,四爷肯定喜欢。”

陈格格点了点头,又坐了会儿,说了些府里的琐事——无非是哪个院子的丫鬟偷懒,哪个管事嬷嬷又克扣了月钱——便拎着篮子走了。她走后,澜翠端着刚温好的茶进来,哼了声:“高侧福晋就是爱显摆!以为送把镶金的玉扇子就能讨四爷欢心?她忘了上回四爷过生日,她送了个赤金镶宝石的如意,四爷还不是只看了一眼就搁在一边了?”

金玉妍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银针。澜翠的话没错,可她更清楚,高曦月的张扬,从来都不是给弘历看的,是给潜邸里所有人看的——她要的是“侧福晋”的体面,是所有人的敬畏。可这份张扬,恰恰是弘历最不喜欢的。她低下头,银针穿过缎面,留下一个细密的针脚,心里忽然笃定了——她的荷包,或许才是最合他心意的。

接下来的几日,金玉妍更是抓紧了时间。白天要去正院给富察氏请安,还要应付府里的琐事——比如查点各院的月钱、照看府里的花花草草、处理下人的纠纷——这些事看着琐碎,却半点马虎不得,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只有到了夜里,等院里的人都睡熟了,她才能坐在窗边,就着一盏孤灯,继续绣荷包。

澜翠看着她眼底的青影越来越重,心疼得不行,好几次想帮她绣几针边缘的花纹,都被她拒绝了:“不用,这是给四爷的礼,得我亲手绣才好。一针一线都不能假手于人,不然就没意义了。”

夜里的潜邸很静,只有风吹过梧桐叶的簌簌声,和她手中银针穿过缎面的细微声响。有时绣到半夜,指尖会冻得发僵,她就握着暖炉焐一会儿,再继续;有时眼睛看得发酸,她就揉一揉,再凑近灯盏,确保每一针都绣得整齐。她想起前世自己为了争宠,耍了多少手段,说了多少违心的话,最后落得个孤苦伶仃的下场。这一世,她不想再争什么虚名,只想用最真诚的方式,留在他身边。

生辰前一日,荷包终于绣好了。天刚蒙蒙亮,金玉妍就起了床,把荷包拿在手里,坐在窗边细细端详。素色的软缎上,几株兰草栩栩如生,叶片的脉络清晰可见,叶尖处用极细的金线绣了个小小的“妍”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她的私心,想把自己的名字,悄悄藏在他贴身携带的物件里。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盒兰花香料,是去年弘历从江南带回来的,她一直没舍得用,此刻取出一点,放在荷包里熏了熏。淡淡的兰花香萦绕在荷包上,清清爽爽,正好配兰草的图案。

“主子,您看这荷包,比画儿上的还好看!”澜翠凑过来看,忍不住赞叹,“四爷要是见了,肯定高兴坏了!您瞧这针脚,比头发丝还细,谁能绣得这么好?”

金玉妍笑了笑,眼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描金的锦盒里——这锦盒是她前年生日时,弘历赏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用来装这个荷包,正好。她心里的忐忑少了些,多了点期待,像是揣着一颗温热的糖,甜丝丝的。

生辰那日,府里果然没大办。正院的厅堂里摆了一张圆桌,只请了富察氏、高曦月、陈格格和她四个人,还有几个弘历亲近的幕僚。富察氏穿着一身端庄的石青色旗装,领口绣着暗纹的缠枝莲,坐在主位上,神色温和,却透着嫡福晋的端庄。弘历穿着件月白色的常服,领口和袖口绣着淡淡的竹叶纹,坐在她身边,神色比往日柔和了不少,偶尔和身边的幕僚说几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稳的气度。

宴席开始后,众人依次给弘历送礼。第一个是富察氏,她让人端来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新做的笔墨——徽墨是最好的“李廷珪”墨,墨色黑亮,带着淡淡的松烟香;宣纸是“澄心堂”的,纸质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笔是湖州的湖笔,笔杆是象牙做的,刻着精致的花纹。“四爷平日里喜欢练字,这是我让人从江南特意捎来的,你瞧瞧合用吗?”富察氏的声音温和,带着嫡妻的体贴。

弘历拿起那支湖笔,看了看笔锋,笑着说:“费心了,很好。”说完就让李公公收了起来,放在身边的案几上。

接下来是高曦月。她亲自捧着一个描金的盒子,走到弘历面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四爷,这是臣妾托人从京里‘宝昌号’定做的玉扇子,扇面是和田白玉做的,雕了龙凤呈祥的图案,边缘镶了金线,您瞧瞧喜欢吗?”

她打开盒子,里面的玉扇子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白玉的扇面温润,金线的边缘华丽,确实是件贵重的物件。潜邸里的幕僚们都忍不住低声赞叹,连富察氏都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弘历接过扇子,看了看扇面上的龙凤图案,又掂了掂重量,淡淡道:“费心了。”说完就把扇子递给了身边的李公公,再也没看第二眼。

高曦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她没想到,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寻来的宝贝,竟然只换来一句“费心了”。她不甘心地抬头看了看弘历,见他神色平淡,根本没把扇子放在心上,心里又气又急,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坐下。

接下来是陈格格。她红着脸,双手捧着那个青布篮子,走到弘历面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四爷,这是奴才亲手绣的布偶,不好看,您别嫌弃。”

弘历看着她手里的布偶,愣了下——那娃娃穿着红袄绿裤,眉眼歪歪扭扭,确实算不上好看,可看得出来,每一针都很用心。他接过布偶,放在手里掂了掂,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意:“很可爱,我喜欢。”他把布偶放在手边的案几上,正好挨着富察氏送的笔墨,眼神柔和了不少。

陈格格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红着脸退了回去,坐下时还忍不住偷偷看了金玉妍一眼,眼里满是感激。

终于轮到金玉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端着那个描金锦盒,慢慢走到弘历面前,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奴才手笨,没什么好东西,绣了个荷包,四爷别嫌弃。”

弘历看着她递过来的锦盒,心里忽然有了点期待。他这几日总见她神色匆匆,夜里屋里的灯也亮到很晚,问起时她只说在忙,却没想到是在给他绣荷包。他接过锦盒,指尖触到冰凉的描金花纹,慢慢打开。

里面躺着个素色的荷包,雪色的缎面上绣着几株兰草,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叶片的脉络清晰,叶尖带着点颤巍巍的弧度,像是刚被风吹过似的。他拿起荷包,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兰花香萦绕在鼻尖,清清爽爽,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是去年他从江南带回来的那盒兰花香料,他还以为她早就用完了。

“绣得好。”他把荷包轻轻揣进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眼神里满是笑意,连声音都温柔了不少,“我喜欢。”

这话一出,厅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愣了——富察氏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想到弘历会对一个小小的荷包如此看重;高曦月的脸更是白得像纸,她的玉扇子那么贵重,弘历却只说了句“费心了”,而金玉妍的一个素色荷包,却让他说“我喜欢”,还贴身揣在了怀里!陈格格悄悄松了口气,看着金玉妍的眼神里满是替她高兴的神色;连旁边的幕僚们都忍不住交换了个眼神,显然也看出了弘历对这个荷包的不同。

金玉妍屈膝道谢,声音依旧平稳,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指尖有些发凉——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珍视这个荷包。“谢四爷不嫌弃。”

宴席继续进行,气氛却和刚才不一样了。弘历时不时会摸一摸怀里的荷包,指尖划过缎面的纹理,眼神也总往金玉妍那边飘。富察氏看在眼里,手里捏着帕子,若有所思——她一直知道金玉妍聪明懂事,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懂弘历的心思。高曦月则一直低着头,脸色难看,连面前的菜都没动几口。

宴席散后,众人都陆续离开了。富察氏走前特意看了金玉妍一眼,眼神复杂,却没说什么;高曦月则是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连招呼都没打;陈格格走时悄悄拉了拉金玉妍的手,笑着说了句“姐姐,恭喜”。

弘历却没走,留在了金玉妍的院里。澜翠端来夜宵——是弘历喜欢的莲子羹,放了点冰糖,甜而不腻。他让澜翠先退下,自己和金玉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说话。

“这几日累坏了吧?”弘历看着她眼下的青影,心疼地问。他伸手拂过她的眼角,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过来,让金玉妍的心跳漏了一拍。

金玉妍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不累,能为四爷做事,是奴才的福气。”

弘历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弘历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指腹上还带着几处细密的薄茧——是这些日子熬夜绣荷包磨出来的,触感粗糙,却比任何华美的珠宝都让他心头发烫。他皱了皱眉,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用体温一点点焐着:“以后别这么熬了,夜里天凉,伤手也伤眼。要是想绣东西,白天绣便是,哪用得着熬夜?”

金玉妍的指尖蜷了蜷,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有些发慌,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垂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宽大温暖,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笔和骑射留下的薄茧,却稳稳地将她的手护在掌心。这是前世从未有过的温柔,让她鼻尖忽然一酸,声音也轻了些:“奴才……奴才是怕白天事多,绣不完。”

“傻丫头。”弘历无奈地笑了,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指腹的茧子,“一个荷包而已,晚几日送又何妨?我难道还会怪你?”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认真,“在我心里,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别再为这些事委屈自己。”

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廊下的梧桐叶被风卷着,偶尔飘进一片,落在窗台上,又被风卷走。屋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虫鸣。

金玉妍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里。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漫天星辰,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没有浓妆艳抹,没有珠光宝气,只是素面朝天,带着熬夜后的倦意,却被他看得如此认真。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穿着最华丽的旗装,戴着最贵重的首饰,站在他面前,他眼里却从来没有过这般清晰的笑意。

“四爷……”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前世的悔恨、今生的庆幸、此刻的悸动,全都堵在喉咙口,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弘历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知道金玉妍在潜邸里过得不易——家世不如高曦月,身份不如富察氏,性子又不似陈格格那般柔弱讨喜,只能靠着自己的聪明和分寸,一步步站稳脚跟。可她从不抱怨,也从不争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事,像一株兰草,默默生长,却自有风骨。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轻轻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他的肩膀很宽,带着淡淡的墨香和兰草香——是他书房里的墨锭,和贴身揣着的荷包的味道。“我知道你在府里过得谨慎。”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温和又低沉,“高曦月张扬,富察氏端庄,她们各有各的立场,你夹在中间,不容易。”

金玉妍靠在他肩头,鼻尖蹭到他月白色常服的布料,带着干净的皂角香。她忽然觉得鼻子更酸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只能用力攥着他的衣袖,声音带着点哽咽:“奴才不怕……奴才只是想好好陪着四爷。”

“我知道。”弘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他顿了顿,又说,“你聪明,又懂分寸,比她们都看得透。这潜邸里的是非多,你不用刻意讨好谁,也不用怕得罪谁——有我护着你。”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砸在金玉妍的心上。前世她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从未有人对她说过“有我护着你”。如今这句话从弘历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却比任何承诺都让她安心。

她吸了吸鼻子,擦干眼角的湿意,抬头看着他:“四爷,奴才不求别的,只求您平安顺遂。”

弘历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真是个傻丫头。”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色,忽然说,“明年春天,我打算去江南巡查。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金玉妍愣了愣,眼里满是惊喜:“真的吗?”江南是弘历最喜欢的地方,前世他去江南巡查,带的从来都是富察氏或者高曦月,从未带过她。

“当然是真的。”弘历转过身,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更软了,“江南的春天很美,有你喜欢的兰草,还有最好的云锦。到时候带你去拙政园,看看我前年寻到那株兰草的地方。”

金玉妍用力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终于不用再像前世那样,只能在潜邸里看着别人跟着他去江南,只能从别人的描述里想象江南的风光。这一世,她可以亲自陪在他身边,看江南的春草,听江南的春雨。

两人又坐了会儿,聊了很多——从府里的花花草草,到他书房里的新书;从江南的风光,到京里的趣事。弘历说起他小时候在圆明园里放风筝的事,说起他第一次骑马摔下来的糗事,说得眉飞色舞;金玉妍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眼里满是笑意。

澜翠在门外守着,听着屋里传来的笑声,悄悄红了眼眶。她跟着金玉妍这么久,看着她受了多少委屈——被高曦月刁难,被富察氏冷落,被下人怠慢——可她从来都忍着,从不抱怨。如今总算得到了四爷的真心,总算有人疼她护她了。

夜深了,月上中天。弘历起身要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看金玉妍,笑着说:“那个荷包,我会天天带着。”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荷包,触感柔软,兰花香萦绕在鼻尖,“以后你绣的东西,我都要。”

金玉妍点了点头,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被随行的灯笼照亮,一步步走远,她才轻轻关上院门。回到屋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烫的,心跳也快得像要跳出来。

澜翠端着温水进来,见她嘴角还带着笑,忍不住打趣:“主子,您这笑都快藏不住了!四爷今晚说的话,您肯定记在心里了吧?”

金玉妍瞪了她一眼,却没生气,只是拿起桌上的空锦盒,轻轻抚摸着盒面上的描金花纹。里面仿佛还残留着荷包的兰花香,也残留着弘历掌心的温度。她忽然说:“澜翠,明日开始,教你学棋吧。”

澜翠愣了下,随即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吗?主子您要教我下棋?太好了!我早就想学了,可一直没人教我。”

“嗯。”金玉妍笑了笑,“学会下棋,不仅能打发时间,还能练心性。这潜邸里的事多,人心复杂,以后你得帮我多看着点。”她知道,弘历的偏爱,必然会引来更多的是非——高曦月不会善罢甘休,富察氏也会多有提防。她不能只靠着弘历的保护,还要有自己的底气,有能帮她的人。

澜翠用力点头:“主子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以后我帮您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绝不让她们欺负您!”

金玉妍笑了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廊下的梧桐叶又被风卷起来,落在窗台上,带着秋夜的凉意。她拿起桌上的针线,重新挑了块素色软缎,开始绣下一个荷包。这一次,她要绣上梅花——她记得,去年冬天,弘历在雪地里折了一枝梅花,插在书房的瓷瓶里,说梅花“凌寒独自开”,有坚韧的风骨。

银针穿过缎面,留下细密的针脚。金玉妍看着手中的丝线,眼神坚定——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潜邸里的是非不会少,宫里的风波也在等着她。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弘历的陪伴,有澜翠的扶持,还有自己的分寸和智慧。

潜邸的秋意虽浓,寒风渐起,但她的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暖融融的,充满了春天的希望。她要好好活下去,不仅要留在弘历身边,还要活得体面,活得有底气。

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她手中的缎面上,照亮了那株刚绣出轮廓的梅花。针脚细密,心意绵长,像她对弘历的情意,也像她对未来的期许——慢慢来,总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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