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幕,将北狄王庭城下那片修罗场照得清晰无比。昨日还气势汹汹的北狄大军,此刻显得有些狼狈和沉寂。城墙前方,尸体堆积如山,破损的盾牌、折断的兵刃、以及那些依旧狰狞突刺的巨大守城桩,无不诉说着昨日进攻的惨烈与失败。
颉利单于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颉利本人面色铁青,端坐在狼皮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金狼部族长额尔德木图、苍狼部族长巴图尔、沙狐部族长伊勒德、玄豹部族长阿古达木等人分列两侧,人人脸上都带着挫败感和难以掩饰的焦躁。
“一夜之间,折损了近五千勇士!却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颉利的声音冰冷,压抑着滔天的怒火,“阿古拉这个叛徒,对王庭的了解和利用,远超本汗的预料!那些陷坑,那些钉刺,还有那该死的、被改成守城凶器的攻城槌!”
额尔德木图咬牙道:“单于,叛徒狡诈,凭借坚城利械,一时得势。但我军主力尚存,士气虽挫,却未衰竭!今日必须调整策略,绝不能让他喘息!”
巴图尔也附和道:“不错,单于。昨日试探,已大致摸清其正面防御强度。今日当集中力量,主攻一点!我苍狼部儿郎愿为前锋,必为大军撕开缺口!”
伊勒德和阿古达木也纷纷请战,虽然昨日两翼进攻受挫,但他们认为那是因中军未能及时跟上所致,若今日集中力量,并非没有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急匆匆闯入帐内,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支细小的竹管:“报!单于,后方云澈少主紧急军情!”
“云澈?”颉利精神一振,立刻接过竹管,取出里面的纸条快速浏览。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只见颉利的脸色从最初的期待,迅速转变为震惊,继而阴沉如水,最后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他猛地将纸条拍在案上,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云澈急报!他们遭遇至少五万汉军主力围攻!血战一夜,死伤惨重,巴尔斯族长……可能已殉国!云澈本人亦重伤失踪!断后大军……恐已凶多吉少!”
“什么?!”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无法置信的惊呼!
“五万汉军?!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巴尔斯族长他……!”
“云澈少主也……”
这个消息,比昨日攻城受挫更令人心惊胆寒!断后部队的两万人,是他们确保退路的关键!如今竟然在短短一夜之间近乎全军覆没?汉军主力的行动速度,超出了他们最坏的预估!
颉利单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冷静下来。他目光扫过帐内神色各异的族长,沉声道:“消息是云澈重伤前拼死传出,应当不假。汉军主力已至身后,我等已无退路!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目光锐利如鹰:“在王庭城下,与汉军决一死战之前,必须先拿下王庭!只有夺回王庭,我们才有据城而守、与汉军周旋的资本!否则,前有坚城,后有追兵,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昨日之败,在于分兵试探,未尽全力!今日,全军压上,不分主次,四面齐攻!本汗就不信,他阿古拉区区数万叛军,能挡住我八万大军的舍命一击!”
他猛地指向王庭方向:“额尔德木图!巴图尔!你二人率领金狼、苍狼两部主力,不计代价,猛攻正门及两侧城墙!伊勒德!阿古达木!你两部全力策应左右两翼,牵制敌军兵力!告诉儿郎们,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要么攻下王庭,要么……就全部死在这里!”
“是!!”几位族长也被这绝境激起了凶性,齐声怒吼。
“还有,”颉利眼中闪过一丝幽光,“腾格尔的凌云部,应该已经抵达预定位置了。能否出奇制胜,就看他们的了!传令下去,一旦发现王庭后方火起或有骚乱,便是总攻之时!”
……
王庭城墙之上,阿古拉同样一夜未眠。他平静地注视着城下北狄大军的调动,看着他们如同受伤的狼群般,重新聚集起更加狂暴的气势。
莫度快步走来,低声道:“军师,看情形,颉利要狗急跳墙了。”
阿古拉微微颔首:“退路被截,他已无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搏。传令各门,今日之战,将比昨日惨烈十倍。告诉将士们,守住今日,胜利的天平,就将彻底向我们倾斜。”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王庭后方那片寂静的森林,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呜——呜——呜——”
北狄阵营中,进攻的号角再次吹响,但这一次,声音更加凄厉,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疯狂!
“杀啊!攻下王庭!才有活路!”
“为了单于!为了北狄!”
如同决堤的洪水,近八万北狄大军,从三个方向,向着王庭城墙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攻!没有试探,没有保留,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冲锋!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互相倾泻,每一瞬间都有生命在消逝。
攻城云梯被疯狂地架起,北狄士兵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落下,带着凄厉的惨叫将攀登者砸落。金汁被倾倒下,烫伤和中毒的士兵发出非人的哀嚎。城上城下,瞬间化为了血肉磨坊。
颉利亲自督战,斩杀了两名畏缩不前的百夫长,用血腥手段强行推动着攻势。北狄士兵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数次有悍勇之士突破箭雨滚石,成功登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虽然这些突破口很快就被守军预备队拼命堵上,但城防的压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
阿古拉依旧站在城楼最高处,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的命令被一道道传达下去,调配着有限的兵力,填补着岌岌可危的防线。灰狼部守军也知到了生死存亡之刻,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寸土不让。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又从中午鏖战至日头偏西。城墙下的尸体已经堆积得几乎与墙垛齐平,鲜血汇聚成溪流,渗入干涸的土地。双方的伤亡都在急剧增加,北狄大军固然死伤枕籍,灰狼部守军也同样损失惨重,疲惫不堪。
就在这战事最为焦灼、守军防线摇摇欲坠之际——
王庭的后方,靠近那片隐秘森林的方向,突然升起了数道粗黑的烟柱!紧接着,隐约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随风传来!
“后方!王庭后方有动静!”
“是腾格尔族长!凌云部得手了!”
“天佑北狄!杀啊!”
正在攻城的北狄士兵看到后方升起的烟柱,听到那隐约的厮杀声,原本因久战和惨重伤亡而低落的士气,瞬间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再次爆发出狂热的斗志!攻势陡然变得更加猛烈!
城头之上,部分守军也注意到了后方的异常,一阵轻微的骚动开始蔓延。
莫度脸色一变,冲到阿古拉身边:“军师!后方果然出事了!肯定是颉利安排的奇兵!我们……”
阿古拉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的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种……仿佛等待已久的、高深莫测的神情。他远远地眺望着那几道烟柱,以及烟柱下方隐约可见的、属于凌云部的旗帜在晃动,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终于……来了吗?诱饵已抛出,就等着……最终的猎手入场了。”
他转过身,对莫度以及周围有些慌乱的将领们,用一种异常平稳的语气说道:“不必慌乱。后方自有安排。传令下去,各司其职,严守阵地!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的镇定感染了众人,骚动被迅速压下。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王庭战场约数十里外的一处高坡上。一支庞大的、纪律严明的军队,正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肃立于夕阳的余晖之下。
玄黑色的大晟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军队最前方,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端坐着一位身披金甲、腰佩长剑的年轻帝王。他面容俊朗,眼神深邃如星空,正是大晟皇帝——萧景琰。
他正遥遥观望着王庭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烽烟,以及城下那惨烈无比的攻防战场。
暗影卫副统领渊墨,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静默地侍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片刻,萧景琰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峻而一切尽在掌握的弧度。
“时机已到。”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三军,“传朕旨意——”
“全军突击!目标,北狄王庭!将此蛮夷主力,连同那叛臣贼子,一并……碾碎!”
“咚!咚!咚!咚!”
代表着大晟皇帝意志的、沉重而威严的战鼓声,如同九天雷鸣,骤然擂响!积蓄已久的大晟钢铁洪流,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朝着那片决定北疆最终命运的血色战场,轰然开进!
帝刃,终将临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