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顶级监护室,空气冷得如同冰窖。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混合着精密仪器运行时散发的微弱臭氧味,形成一种冰冷、无菌、隔绝生机的气息。
巨大的维生舱如同水晶棺椁,矗立在房间中央。淡蓝色的营养液散发出柔和却毫无温度的光晕,映照着悬浮其中的人影。顾淮深安静地躺在里面,赤着的上身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如同冰层下冻结的河流。无数纤细的管线如同蛛网,连接着他的身体,另一端延伸向周围那些闪烁着各色指示灯、发出低沉嗡鸣的复杂仪器。
生命体征曲线在屏幕上艰难地爬行着。
心跳:微弱,稳定得如同设定好的机械节拍。
血压:恒定在维持器官最低需求的下限。
呼吸:完全依赖卫生舱的机械泵送。
脑电波:一片平坦的死寂,偶尔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也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再无波澜。
绝对的静默。
绝对的……空洞。
那个曾经如同神只般强大、在废墟中爆发出毁灭之力的男人,此刻只剩下这具被精密仪器维持着最低限度生理活动的躯壳。灵魂早已被撕裂、焚毁、抽离,连最后的余烬都被驯化、收割。这里没有顾淮深,只有一台勉强运转的、名为“生命维持系统”的复杂机器,包裹着一具名为“顾淮深”的……完美容器。
纯白的少女站在维生舱前,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注视着舱内的“容器”。她的指尖,一缕凝练的冰蓝光芒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维生舱坚固的特种玻璃,精准地连接在顾淮深胸口那点被彻底驯化的纯白光种上。
光种随着她指尖光芒的微妙律动,稳定地闪烁着柔和的白光,如同最听话的提线木偶,忠实地履行着能量转换与输送的指令。它不再带有任何属于“顾淮深”的意志、情感、哪怕是一丝不甘的悸动。它是纯粹的能源,是冰冷的工具,是被彻底抹去烙印的……空白电池。
少女的嘴角,勾起一抹纯净到极致、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冰雕的面具上刻出的完美线条。
“完美……”空灵的声音在冰冷的监护室里低低响起,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满足感,“剥离了无谓的情感,剔除了混乱的意志……只剩下最精纯的‘源质’……这才是……最理想的‘容器’形态。”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投向了医院另一端的某个方向。那里,是她精心培育的、正在稳定汲取着“容器”输送而来的精纯能量的……另一颗“种子”。
……
另一端,VIp病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几道明晃晃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比顶级监护室多了一丝属于“人”的暖意。
林晚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双颊已有了些许血色。阳光落在她略显消瘦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微微侧着头,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护士刚刚做完例行检查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周明远。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眉头却紧锁着,目光时不时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忧虑,扫过林晚安静的脸。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周明远放下报告,声音刻意放得轻柔。
林晚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在周明远身上。她的眼神平静,甚至可以说……过于平静了。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波澜,倒映着周明远的影子,却看不到深处有任何情绪流动。
“好多了,周医生。”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后的虚弱,却异常平稳,听不出任何起伏,“头不疼了。”
周明远的心却沉了一下。这种平静……不对劲。经历过那样刻骨铭心的血仇、那样惨烈的背叛、那样濒死的折磨,一个正常人醒来,怎么可能如此平静?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刻骨铭心的恨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她平静地接受了顾振山的死讯,平静地听着关于她体内毒素来源的、足以颠覆认知的真相(被周明远修饰过的部分),平静得……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晚晚……”周明远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名字,“顾淮深他……”
林晚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微风惊扰的蝶翼,随即又归于沉寂。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周明远,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他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依旧轻缓平稳,如同在询问一个普通病人的状况。
周明远喉咙发紧,一股巨大的酸楚堵在那里。他看着林晚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那点被“驯化”的光种在她灵魂深处投射出的……冰冷的白。
“他……伤得很重。”周明远艰难地开口,避开了“植物人”、“脑死亡”这些残酷的字眼,“还在昏迷。需要时间恢复。”他顿了顿,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地看向林晚的眼睛,“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病房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林晚的目光从周明远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阳光落在她脸上,暖意融融,却似乎无法渗入她眼底的冰层。
“等他醒了再说吧。”她轻声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现在去,也没什么用。”
没有恨意,没有关切,没有期待。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周明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起了顾淮深在IcU门外绝望的嘶吼,想起了他为了那声“小哥哥”卑微祈求的样子,想起了废墟中那张死寂的脸……而眼前这个被他用生命换回来的女孩,却连一丝涟漪都不愿为他泛起。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极其尖锐、频率高到刺耳的警报声,猛地从林晚床边那台一直监测着“特殊能量”的仪器上炸响!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压抑的平静!
周明远如同被电击般弹起!猛地扑向仪器!
屏幕上,那条代表“光种”能量的、原本稳定平滑的绿色曲线,此刻正如同失控的野马般疯狂向上飙升!数值瞬间突破了之前记录的最高峰值!并且还在持续暴涨!仪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红灯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周明远脸色剧变!这能量的爆发毫无预兆!而且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共鸣!这绝不是林晚自身能引发的!
“林小姐!”他猛地看向林晚。
病床上的林晚,身体在警报响起的瞬间猛地绷紧!她原本平静空洞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痛苦!深入骨髓的痛苦!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从她喉间挤出!她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那里正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灼烧!她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疼……好疼……”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难以忍受的剧痛,“心……心里……好烫……像……像火烧……”
“晚晚!”周明远又惊又急!他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腕——那股熟悉的暖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暴的、滚烫的、如同失控熔岩般的灼热能量!正疯狂地在她体内奔涌!
“能量过载!快!压制!给她注射镇静剂!快!”周明远对着闻声冲进来的护士嘶吼,同时自己扑向那台共鸣发生器,试图切断能量连接!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发生器开关的瞬间——
病床上痛苦蜷缩的林晚,身体猛地一僵!
她捂在胸口的手,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
脸上的痛苦潮红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重新变得苍白,甚至比之前更加没有血色。暴起的青筋隐没,冷汗也停止了渗出。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重新躺平了身体。
那双因为剧痛而充满生理性泪水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望着天花板。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因痛苦而产生的波动也消失了,只剩下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如同宇宙黑洞般的……虚无。
仿佛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从未发生过。
“警报……停了?”冲进来的护士拿着镇静剂,愣在原地。
周明远的手指僵在离发生器开关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他猛地看向监测屏幕——那条疯狂飙升的绿色能量曲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从令人心悸的峰值,断崖式地……垂直跌落!
不是缓慢回落,是瞬间归零!
仪器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只剩下一条冰冷的、代表着能量彻底消失的……直线。
病房里,只剩下卫生设备规律而单调的嗡鸣。
死一般的寂静。
周明远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病床上的林晚。
林晚依旧睁着眼睛,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阳光落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却折射不出任何光彩。她放在身侧的手,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茫然地……抚上自己的左胸口。
那个位置,曾经有一束光,微弱却顽强地跳动,连接着废墟灰烬里最后一点余温。
而现在。
那里,只有一片……
冰冷的……
空洞。
周明远看着林晚那茫然抚摸着胸口空洞的手,一股比这病房里消毒水味道更冰冷、更绝望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缓缓地、缠绕上他的心脏,直至……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