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云变幻、立储的暗流汹涌,对于远在长乐郡的陈耀祖一行人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们的心思,早已被即将到来的年假和归家的喜悦所填满。
鸿儒书院的年假终于如期而至。
学子们如同出笼的雀鸟,纷纷收拾行囊,书院门口车马络绎不绝。
陈耀祖心中略有一丝小小的挫败感,他原本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在这半年内,至少有一次月考成绩能与孙清浩那妖孽持平。
然而,现实是他在奋力追赶,对方亦未停步,甚至步伐更为稳健从容。
几次月考,他稳居第二,却总与榜首差着那么一段看似不远、实则难以逾越的距离。
“看来,欲超越此人,非一日之功啊。”
陈耀祖暗自感叹,将这份挫败化为动力,“明年再战!定要让你也尝尝被压一头的滋味!”
相比之下,王富贵则是四人中最兴高采烈的那个。
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和……或许还有化悲愤为食欲带来的充足能量,他的排名一路攀升。
最新一次月考已然冲到了第四十九名!
按照书院规定,明年开春,他就能顺利升入乙班,与陈耀祖、姚宗胜、赵廷霄真正成为“同窗”了!
“哈哈哈!姚老二,你给爷等着!明年咱们乙班见!四剑客终于要齐聚一堂啦!”王富贵叉着腰,得意洋洋。
姚宗胜用扇子敲他:“瞧把你嘚瑟的!进了乙班,功课更重,小心跟不上哭鼻子!”
“呸!小爷我怕过谁?”
说笑间,他们仔细收拾着行李。
除了必要的书本和常用物品,那些厚重的被褥、床单等,则花了些铜钱,请书院里专门浆洗的婶子帮忙拆洗晾晒,待年后再回来使用。
离院前,几人还特意陪着赵廷霄去寻了他们的负责教习。
赵廷霄计划明年三月参加县试,他虽学识进步神速,但至今仍是一介白身,与其他已取得童生甚至秀才功名的同窗相比,起步已晚,他不想落下更多。
需得提前向书院告假,说明情况,明年或许会晚上些许时日返校。
许教习对赵廷霄的勤奋与天赋颇为欣赏,自然准假,并勉励了一番。
回到山脚下的小院,陈大勇却表示还需再耽搁两日。
年关将近,店里生意异常红火,尤其是热腾腾的鸳鸯锅,几乎桌桌必点。
他们需得再盯紧些,确保不出纰漏。
同时,也要趁这两天,将备好的年礼给陈清芷的绣娘师父、陈悦瞳的医师师父,以及陈耀祖和赵廷霄书院里几位颇为关照他的教习送去。
虽过年时人不在本地,但这礼数却不能缺,需得提前奉上,以示尊敬与感谢。
这两日,陈耀祖他们也没闲着,穿梭在长乐郡的大小店铺里,精心为老家的爷奶、叔婶、兄弟姐妹挑选礼物。
陈耀祖用自己小金库、月考得来的奖银,给家里每个人都备了份心意。
令人动容的是,赵廷霄也默默用自己的月考奖银,给陈大勇、张小花、陈耀祖乃至陈清芷、陈悦瞳都准备了礼物。
给陈大勇的是一顶厚实暖和的皮帽,给张小花的是一支素雅的银簪,给陈耀祖的是一方不错的砚台,给两位姐姐的则是精致的绢花和绣线。
东西不算多名贵,却每一样都恰到好处,足见其用心。
他将礼物递给张小花时,声音虽依旧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干爹、干娘,一点心意。多谢……多谢这段时日的照拂。”
张小花接过礼物,眼圈微微泛红,连连道:
“哎哟,你这孩子,真是……自家人还这么客气啥!只要你们好好学就好,平安就好!”
陈大勇也用力拍了拍赵廷霄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份毫无保留的关爱,赵廷霄铭记于心。
两日后,一切打理妥当。
一家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年货,来到了长乐郡繁忙的码头。
登上来时的那艘客船,随着船桨划动,船只缓缓离岸,归家的迫切心情瞬间达到了顶点。
明明离家不过半年光景,却仿佛已过了许久许久。
少年人总是火力旺,即便江面上寒风凛冽,刺骨冰凉,也丝毫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几人几乎每日都要跑到船头甲板上,眺望着两岸不断后退的冬景。
虽万物凋零,一片萧瑟,远山如黛,枯枝遒劲,倒也别有一番苍凉壮阔的意境。
幸亏他们出发的还早,要是再晚上1点天气愈发寒冷,到时候河面都要冰上。
要是坐马车赶路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山高路远。
他们的第一站并非直接回清丰县老家,而是先去了邻近的白岩镇——赵廷霄外祖家所在。
赵廷霄明年三月要下场县试,科举一事,手续繁琐,尤其需要户籍所在地出具的具结、担保等文书。
陈耀祖一直有些担心,因赵廷霄身世特殊,其母当年虽是大家小姐,却与身份不明的父亲生下了他,在族中难免受人非议。
如今其母已逝,不知他那外祖家是否还愿意行这个方便,为他出具所需证明。
因此,陈耀祖三人执意要陪同赵廷霄一同前往,生怕他独自一人受了委屈,或事情办得不顺利。
一路打听,来到白岩镇上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邸前,门楣上挂着“赵府”的匾额。
敲开门,门房下人看到门外站着的赵廷霄,先是吃了一惊,活像见了鬼一般,愣了片刻才慌忙跑进去通传。
不多时,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出来,神色复杂地看了赵廷霄一眼,道:“表少爷,老爷请您进去。”
厅堂内,一位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老者正端坐主位,正是赵廷霄的外祖父赵老爷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到一年未见、身量似乎又高了不少、气质愈发沉静的外孙。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恍惚,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早逝的女儿容姐儿。
但随即,老爷子板起了脸,重重哼了一声:
“哼!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还有我这个外祖了!”
赵廷霄上前几步,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下,声音平静无波,将离开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包括为何不告而别,以及如今在鸿儒书院求学、准备科举之事。心中高兴。
赵老爷子听着,脸色变幻,听到他提及在家族中受到的某些委屈时。
眼中怒色一闪,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重重一拍扶手:“都是那个孽障惹下的祸根!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