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唐僖宗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初夏。关东大地,烽烟四起。黄巢乱军虽在去年攻陷长安,僖宗仓皇奔蜀,但各地藩镇拥兵自重,互相攻伐,政令早已不出京畿。黑铁岭所在的这片山野,更是成了律法不及的化外之地。
黑风寨中,经过半月休整,大战的创伤渐渐平复。新坟前的野草已长到脚踝,阵亡者的家眷领了抚恤,泪水被生存的紧迫压下。寨墙加固加高,粮仓因缴获而充实,兵甲经过修缮擦亮,战兵扩编至百人,辅兵过两百,整个寨子焕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旺盛生机。
这一日,天光晴好,李铁崖召集王琨、赵横、小乙及新任队正刘黑闼、张栓于中军帐议事。帐中摊开着那张从黑山堡缴获的、更为详尽的周边地图。
“休整已毕,不可坐守。”李铁崖指尖点在地图上黑风寨周边几个标注着村落名称的圆圈上,“黑山堡已灭,岭内暂无大患。但周边这些村落,如赵家集、王家坨、李家寨,此前或受匪患,或遭兵灾,人心惶惶,无力自保。如今我等既踞此岭,当有所作为。”
王琨若有所思:“将军之意,是趁势将这些村子纳入掌控?”
“非是强占吞并。”李铁崖摇头,目光深邃,“乱世求存,独木难支。我等需有根基,有耳目,有粮饷来源。这些村落,便是根基所在。可效仿与赵家集之例,派兵驻防,保其安宁,换其钱粮供给,互通消息。如此,我黑风寨方能由一山寨,变为真正扎根于此的一方势力。”
赵横一拍大腿:“妙啊!咱们护着他们,他们供给咱们,两全其美!总好过被别的流寇或溃兵骚扰!”
“正是此理。”李铁崖颔首,“然此事需谨慎,不可强逼,须得让其心甘情愿。”他看向小乙,“斥候队近日探查,这些村子现状如何?”
小乙上前一步,禀报道:“回将军!赵家集自上次驻军后,秩序尚好,乡绅百姓对咱们颇为依赖。王家坨较小,百来户人,去年遭了小股流寇劫掠,损失不小,如今防卫薄弱,人心不安。李家寨位置偏些,但靠近水源,有良田数百亩,寨墙也坚固,其乡绅周氏颇为强势,以往自保尚可,但近来听闻北面有流寇‘一阵风’活动迹象,周氏似乎也有些担忧。”
情报清晰,目标明确。
“好。”李铁崖当即部署,“王琨,你带前队三十人,前往王家坨。以协防之名,与当地乡老接洽,陈明利害,驻兵村外险要处,勿扰民。所需粮秣,按市价或略低与之交易,以示诚意。”
“赵横,你带左队三十人,增援赵家集,巩固防务,并以此为基点,向周边村落示好,宣扬我黑风寨保境安民之策。”
“刘黑闼,张栓,你二人各领本队,轮流在黑铁岭各要道巡弋,清剿可能残存的小股匪类,护送商旅,扬我威名。”
“小乙,斥候队重点向北,严密监视‘一阵风’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末将遵命!”众人抱拳领命,神情振奋。此举若成,黑风寨的势力范围和影响力将大大扩展,不再局限于山岭一隅。
数日后,三支队伍相继开出山寨,如同播撒出去的种子,奔向不同的方向。
王琨带队抵达王家坨时,果然见到一个残破萧条的村落。乡民们面有菜色,见到军队开来,惊恐万分。王琨依计行事,并未入村,而是在村外一处可俯瞰全村的旧烽火台扎营,随即派人携礼物拜会村里几位长者,言明来意,只求协防,所需粮草按价购买。
起初乡民将信将疑,但见黑风寨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且确有协防之实,态度渐渐缓和。几日后,便有乡绅主动送来些许粮草,以示谢意。关系初步建立。
赵横再至赵家集,则受到了热烈欢迎。乡绅赵德显率众出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黑风寨驻军的存在,让集子真正获得了安宁,商旅也逐渐回流。赵横借此机会,向过往商队和附近村落宣扬黑风寨的“规矩”,影响力悄然扩散。
刘黑闼、张栓的巡弋队伍,几次遭遇小股剪径毛贼或溃兵,皆以雷霆手段剿灭,将首级悬于要道示众。一时间,黑铁岭周边治安大为好转,黑风寨“义师”之名不胫而走。
消息不断传回山寨。李铁崖坐镇中枢,统筹全局,审阅各地回报,处理突发情况。他深知,武力是后盾,但真正的扎根,需靠信誉和秩序。他严令各驻军不得扰民,交易公平,逐渐赢得了这些饱经战乱村落的人心。
半月之后,甚至一向持重的李家寨乡绅周氏,也派了管家携带礼物来到黑风寨求见,言语客气,试探性地询问能否也请寨中派兵协防,并表示愿提供钱粮。
至此,黑风寨的影响力已稳稳覆盖了黑铁岭周边数十里内的主要村落,形成了一个以山寨为核心、村落为羽翼的潜在势力范围。虽然控制尚显松散,但已初具雏形。兵源、粮饷、情报来源都得到了拓展和巩固。
初夏的阳光温暖着山寨,校场上操练之声愈加热火朝天。李铁崖站在寨墙之上,望着远方郁郁葱葱的山岭和隐约可见的村落轮廓,心中并无多少志得意满。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扎根越深,责任越大,即将面对的挑战,也可能远超以往。北面那个名为“一阵风”的阴影,始终悬在心头。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不再是漂泊无根的浮萍。在这中和二年的乱世一隅,他们终于扎下了自己的根,接下来,便是努力生长,直至能在这风雨飘摇中,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