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被正式授予“客卿长老”身份的消息,如同在隐鳞谷本就暗流涌动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明面上的恭贺与暗地里的审视、嫉妒乃至敌意,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
秦队长的反应最为直接。
在接下来的谷内防务协调会议上,他对凌薇提出的任何建议都报以冷漠的否决或阴阳怪气的质疑。
对其独立统辖的小队物资配给更是百般刁难,若非季先生从中斡旋,恐怕连最基本的兵甲粮秣都难以足额到位。
“凌长老新晋上位,还是先熟悉谷内事务为好。剿匪御外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自有我等粗人料理。”秦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语气中的排斥显而易见。
凌薇并不动怒,只是平静回应:“秦队长说的是。凌薇自当谨记。”
她深知,在根基未稳之时,逞口舌之利毫无意义,反而会授人以柄。
司徒先生给予的地位,更像是一道催命符,考验的是她能否在逆境中站稳脚跟,证明自己的价值。
果然,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司徒先生的“特殊任务”便来了。
任务由季先生亲自传达,在一间僻静的石室内。
季先生摊开一张简陋的地图,指向隐鳞谷东南方向约八十里外的一处山坳。
“此地名为‘黑风隘’,盘踞着一伙悍匪,头领号‘坐山彪’,约有百余人,皆是亡命之徒。他们劫掠商旅,骚扰乡里,近来更是屡次窥探我谷外围据点,甚是猖獗。”季先生语气凝重,“谷主之意,请凌长老带队,前往清剿此獠,以绝后患,也正好让谷内众人,见识一下凌长老的手段。”
凌薇心中冷笑。
黑风隘易守难攻,坐山彪凶名在外,官府数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让她带着刚刚经历败仗、士气未复、且装备不全的几十个残兵去啃这块硬骨头,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借刀杀人。
成功了,是司徒先生用人有方;失败了,她凌薇便是无能之辈,死了也干净,还能顺便消耗掉不听话的石泉营残余力量。
这是一道赤裸裸的“投名状”,需要用血来书写。
“季先生,黑风隘险要,敌众我寡,强攻恐非上策。”凌薇没有立刻接令,而是指出了困难。
季先生似乎早有预料,微笑道:“凌长老智计百出,岂是寻常武夫可比?谷主相信,你定有妙计。所需人手,除你本部之外,可再调拨二十名谷内好手听用,由……嗯,就让吴昊带队协助吧。至于方略,全凭凌长老定夺,谷内只需结果。”
又塞进来一个监视者,而且给了看似充分的自主权,实则将失败的责任完全推到了凌薇身上。
凌薇知道,此战无可推脱。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既如此,凌薇接令。不过,我需要三天时间准备,并请谷内提供黑风隘更详细的地形图、以及匪帮近期的活动规律。”
“这个自然。”季先生爽快答应,“稍后我便让人将资料送至你处。”
领命回到住处,石头和几名原石泉营的老兵骨干已等候多时。得知任务内容后,众人皆面露愤懑与忧色。
“凌总管,这分明是让咱们去送死!”赵铁柱瓮声瓮气地说道。
侯三也皱眉:“黑风隘那鬼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凌薇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她摊开季安随后送来的简陋地图和零星情报,目光沉静:“是危机,也是机会。若我们能以极小代价拿下黑风隘,不仅能站稳脚跟,更能震慑宵小。”
她开始详细布置:
命侯三带领原斥候小队,即刻出发,不要求靠近黑风隘,而是在其外围必经之路设伏,捕捉舌头,重点核实匪帮的真实人数、装备、哨卡布置、以及头目坐山雕的性格嗜好。
凌薇特别强调,要留意是否有非匪帮人员与山寨接触。
装备整备让赵铁柱清点现有武器,列出急需清单,她亲自去找季先生“讨要”。
同时,利用谷内有限材料,赶制一些特殊工具,如带钩的绳索、改良的箭矢、以及大量易燃的火油和烟料。
从原石泉营残部和吴昊带来的二十人中,挑选出三十名身手敏捷、胆大心细者,由石头负责进行短暂的突击训练,重点是山地攀爬、夜间潜行和协同配合。
凌薇亲自传授一些简单的潜行与伪装技巧。
凌薇根据有限情报,判断坐山彪虽悍勇,但可能疑心重、贪图享乐。
她亲自起草了几份内容不同的“劝降信”和“离间信”,准备见机使用。
三天时间,凌薇几乎不眠不休,将一切准备做到极致。
她展现出的高效组织能力、对细节的精准把控以及超越时代的战术思维,让原本心存疑虑的部下们渐渐安心,甚至吴昊眼中也偶尔闪过惊异之色。
第三天傍晚,侯三带回关键情报:坐山彪果然与外界有勾结!
他们劫掠的部分财物,会定期由一伙身份不明的人运走,下次交易就在五日后。
而且,坐山彪最近新得了一个压寨夫人,极为宠爱,夜夜笙歌,山寨戒备比平日松懈不少。
凌薇眼中精光一闪,破局的关键,找到了!
第四日黎明,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队伍悄然离开隐鳞谷,消失在群山之中。
队伍以凌薇为首,石头为先锋,吴昊名为协助实为监军。
谷内众人,包括秦队长和稳坐钓鱼台的司徒先生,都在等待着结果。
没有人看好这次行动。
五日后,黄昏。
隐鳞谷口,哨塔上的守卫远远看到一支队伍归来。
人数似乎……没少多少?
但队伍中间,却押着数十名垂头丧气、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俘虏!
队伍最前方,石头肩上扛着一面脏污却依稀可辨的“坐山”字样大旗,而凌薇,依旧是一身素净,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出去郊游了一番。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谷!
凌薇长老,以五十人破百人据守之险隘,生擒坐山彪以下匪众七十余人,缴获兵甲粮草,己方仅轻伤数人!
奇迹!这简直是奇迹!
当凌薇将坐山彪的人头和缴获的旗帜呈到司徒先生面前时,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秦队长脸色铁青,看向凌薇的目光中,忌惮彻底压过了轻视。
季先生抚须的手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司徒先生深深地看着凌薇,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凌长老……果然不负众望。此战,扬我隐鳞谷之威!当记首功!”
凌薇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幸不辱命。此战得以成功,一赖谷主洪福,二仗将士用命,三则……侥幸利用了匪首贪恋美色、疏于防范之机。”
她轻描淡写地将惊心动魄的智取过程归结为“侥幸”,既展现了功劳,又不至于过于锋芒毕露。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绝不仅仅是侥幸。
黑风隘的险要人人皆知,坐山彪的凶悍亦非虚传。
凌薇用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向整个隐鳞谷宣告了她的能力与价值。
然而,在呈报战果时,凌薇刻意隐去了关于匪帮与外界勾结的具体细节,只含糊提及“疑似有外部势力支持”。
她需要留下一些筹码,一些只有她自己掌握的真相,来应对未来更大的风波。
投名状,她交了,用的是敌人的血。
但这血,究竟是为隐鳞谷而流,还是为她凌薇自己的前路而铺,唯有她自己清楚。
夜色中,凌薇回到新分配到的、稍显宽敞的石屋。
石头默默地守在外面。
凌薇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从坐山彪密室中搜出的、非金非铁、刻着诡异鸟形图腾的令牌,与那晚死士身上的飞鸟刺青,隐隐呼应。
“凤凰于……”她摩挲着令牌,眼神幽深如潭,“司徒先生,你想要的‘大业’,究竟是什么呢?而这枚令牌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