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的冬夜,卧室里静得只剩闹钟的“滴答”声。李建军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经年累月的裂纹,像盯着一道解不开的难题。身边的秀兰呼吸均匀,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胳膊上,可他却像裹在冰壳里,清醒得连神经都在发颤。
脑子里反复循环着白天的画面——周总监把检讨书拍在桌上时的眼神,甲方电话里的质问声,还有张鹏递肉包时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甚至能清晰想起阳光花园里,那位穿藏青色棉袄的阿姨冻得通红的脸,想起她那句“我孙子该着急了”。这些碎片像乱码似的在脑子里跳,越想越乱,越乱越睡不着。
他悄悄翻了个身,尽量不牵动被子惊醒秀兰。指尖碰到床头柜的抽屉时,心脏轻轻跳了一下——那里藏着医生开的安眠药。昨天吃了半片,勉强睡了四个小时,今天故障解决了,本想试着不吃,可睁着眼睛到凌晨三点,困意没等来,焦虑倒先缠上了身。
他慢慢拉开抽屉,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刚好落在白色药包上,标签上“每晚一片”的字迹泛着冷光。老女医生的话又在耳边响:“一片剂量温和,别自己加量,要是还醒得早,下周过来调方案。”他捏着药瓶,手指在瓶口摩挲——上次只敢吃半片,是怕像“睡公子”里的毒苹果,一旦沾了就再也离不开;可现在,凌晨三点的黑暗里,“能睡着”的诱惑像根绳子,牵着他往“加量”的方向走。
“就一片……吃完能睡个整觉,明天才有精神改测试方案。”他小声给自己找借口,从药包中倒出一片白色药片。药片很小,躺在掌心凉丝丝的,他盯着看了半天,仿佛能看见药片里藏着的“依赖”——要是今天吃了一片,明天会不会想吃一片半?要是哪天没药了,是不是就彻底睡不着了?
可脑子又开始转——明天要重新梳理三个社区的测试数据,要给甲方交整改报告,还要跟硬件组确认芯片的兼容参数,要是再顶着黑眼圈去公司,指不定又要出什么错。他走向客厅,把药片塞进嘴里,喝一口水,把药片咽下去,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吞了颗小石子。
回到床上不久就睡着了,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经蒙蒙亮。他摸过手机看时间,早上七点——居然睡了四个小时,比昨晚好了一倍。身边的秀兰已经醒了,正轻轻帮他掖被角:“醒了?我给你熬了小米粥,还煎了个溏心蛋,你最近胃不好,吃点软的。”
建军坐起身,后背的肌肉还僵着,梦里全是示波器上杂乱的波形,还有总监那句“有的是人能替你”。他没敢说自己凌晨三点醒过,也没提吃了一片药,只是含糊应了声:“好的。”
秀兰把早餐端上桌时,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小米粥冒着热气,溏心蛋的蛋黄微微流心,是他以前最爱吃的样子。可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嘴边,却没什么胃口——脑子里还在想“芯片兼容测试表要不要重新做”“甲方会不会还不满意”,连粥的温度都没尝出来。
“今天去公司别太累,要是忙不完就明天再做。”秀兰坐在对面,看着他没动几口的粥,小声说,“我下午去菜市场,给你买只鸽子,晚上炖鸽子汤。”
“不用,别麻烦了。”他放下勺子,拿起公文包就要走——他怕再待下去,秀兰会看出他眼底的疲惫。
到公司时,同事们刚陆续到岗。张鹏递过来一杯热咖啡:“昨晚没再失眠吧?看你脸色比昨天好点了。”他接过咖啡,抿了一口,苦得他皱眉头:“还行,睡了几个小时。”他没说那几个小时是靠一片安眠药换来的。
上午改测试方案时,他总觉得注意力不集中,眼睛盯着屏幕上的“芯片兼容参数”,脑子里却总跳回凌晨吃药的画面。午休时,他躲进楼梯间——这里没监控,也没人来,是他最近发现的“秘密角落”。他掏出手机,搜索“安眠药一片会不会依赖”,屏幕上跳出一行行字:“长期规律服用可能产生生理依赖”“过量可能导致情绪失控、记忆力下降”“突然停药可能引发戒断反应”。
每一条都像针,扎得他手心冒汗。他赶紧关掉页面,把手机塞进裤袋,像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楼梯间的冷风吹进来,吹得他后背发凉——他以为吃一片只是“应急”,却忘了“应急”多了,就会变成“习惯”,就像当初创业时,以为“借一次信用卡”只是临时周转,最后却欠了一堆债。
下午去卫生间时,他对着镜子愣了很久。镜子里的人眼底青黑还没消,胡茬冒了一层,嘴角向下耷拉着,连眼神都没了以前的亮劲。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粗糙得像砂纸——这还是以前那个能熬夜改方案、跑五十家商户都不觉得累的李建军吗?现在的自己,像个被药物牵着走的木偶,连睡眠都要靠药片控制,连“不想依赖”的勇气都没有。
他突然想砸镜子,想把心里的烦躁和恐惧都砸出去。可手举到半空,又慢慢放了下来。他掏出手机,翻出秀兰早上发的微信:“鸽子买好了,晚上早点回来喝汤”,眼眶突然有点热。
他不能让秀兰知道,不能让她担心。他只能把药物依赖的秘密藏着,只能在白天硬撑着——就像以前创业时,明明欠了债,却还笑着跟秀兰说“快赚钱了”。
下班时,张鹏约他一起吃饭,他借口“家里有事”拒绝了。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被人问“最近怎么了”,只想赶紧回家,躲进自己的“壳”里。
推开家门,鸽子汤的香味飘过来。秀兰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汤马上就好,你先歇会儿。”她的笑容很暖,可建军却不敢直视——他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秘密,怕自己藏不住的疲惫会让她难过。
那天晚上,他喝了两碗鸽子汤,却没尝出鲜。睡前,他又摸出小药包,倒出一片药片——他知道这样不对,知道依赖会越来越深,可他没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