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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夜寒,风吼岩的呜咽声低沉如旧,营地里的照明棒光芒已变得黯淡。灶幺第一个起身,无声地收起环境探测器,检查了周围的情况。头盔上的蓝光扫过依旧靠在一起沉睡的无攸和艾拉,短暂停留后,她转身去帮老约翰整理车驾。

窸窣的动静和逐渐增强的光线让无攸睁开了眼睛。她立刻意识到手臂上传来的重量和温热——艾拉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睡得正熟,嘴角还带着一点晶莹的痕迹,蓬松的猫耳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无攸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这种毫无防备的亲密接触对她而言陌生而奇异。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抽回手臂,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艾拉被老约翰准备马匹的声音惊醒。

“唔…天亮了吗?”艾拉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坐直身体,然后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姿势,脸又“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对、对不起无攸姐姐!我我我……”

“没关系。”无攸平静地回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臂,站起身开始整理自己的风衣和装备。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反而让艾拉更加不知所措,只能红着脸跑去帮父亲收拾营地。

简单的早餐依旧是干粮和紫浆果。灶幺依旧在车顶警戒,接过艾拉递上的食物时,电子音随口问了一句:“昨晚睡得还好?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靠近吧?”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无攸一眼。

艾拉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没答上来,飞快地钻回了车厢。

马车再次启程,沿着似乎永无止境的红色沙海前行。白天的气温迅速攀升,即使有车棚遮挡,灼热的空气依然让人感到闷热。为了节省六足马的体力,车速比昨天下午稍慢了一些。

旅途的单调被艾拉逐渐恢复的活力打破。或许是经过一夜的共处让她觉得和无攸更亲近了,她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仅介绍窗外的景物,还开始好奇地询问起无攸和灶幺的来历。

“无攸姐姐,你和灶幺姐姐是不是那种……特别厉害的猎人?就像传说里能独自猎杀沙虫巨兽的那种?”艾拉双眼放光,充满期待地看着无攸。

无攸思考了一下系统资料里关于“沙虫巨兽”的描述,那是费渡星一种极其危险的巨型地下生物。她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我没有猎杀过。”

“哦……”艾拉有点小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灶幺姐姐呢?她那个会变颜色的眼睛头盔好厉害!还有她随手就能变出东西来!那是魔法吗?”

车顶传来灶幺带着杂音的回答,带着明显的逗弄:“不是魔法,是科技,小笨蛋。至于猎人嘛……算是吧,不过我猎杀的东西,可能比沙虫要麻烦一点。”

“比沙虫还麻烦?”艾拉惊呼,猫耳竖得笔直,“那是什么?是……是那些从裂缝里跑出来的怪物吗?”

灶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将话题引开:“专心看路,小猫咪,前面那片区域据说有时候会有‘流沙陷阱’。”

艾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立刻紧张地扒着车窗向外看,嘴里还念叨着父亲教过她的辨认流沙的技巧。

无攸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目光落在艾拉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猫耳上。她发现,观察艾拉的各种反应,比观察窗外千篇一律的红沙要有趣一些。

`系统:目标个体(艾拉)情绪波动频率较高,表情与肢体语言丰富,可作为观察情感表达的样本。`

系统的分析一如既往的冷静,但无攸并未将其仅仅视为样本。

中午休息时,他们找到了一小片依靠着几块风化岩形成的稀疏阴影。艾拉跳下马车,立刻被岩石缝隙间几株挂着红色小浆果的低矮灌木吸引了。

“是‘火棘果’!”她兴奋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枝条上的尖刺,摘了几串红得发亮的果实跑回来,“这个可以吃的,很甜!就是不能吃太多,会肚子疼。”她分享给无攸和刚从车顶下来的灶幺。

无攸接过,放入口中,一股比紫浆果更浓郁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几乎有些齁,但确实能补充能量。`系统:分析完成。“火棘果”,高糖分,富含能量,过量食用可能导致肠胃不适。`

灶幺也尝了一颗,电子音评价道:“味道还行,就是籽多了点。”

老约翰一边给六足马喂水,一边看着女儿活泼的样子,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他走到灶幺身边,低声道:“多谢了,灶幺小姐。艾拉她……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自从她母亲去世,这世道又越来越乱,她总是担惊受怕的。”

灶幺头盔微侧,蓝色的光条扫过老人沧桑的脸:“各取所需而已。到了方舟,记得你承诺的情报。”

“一定,一定。”

下午的行程相对平稳。艾拉甚至从马车的一个小箱子里翻出了一副用某种兽骨雕刻而成的、图案简陋的棋具,试图教无攸下一种费渡星上流行的简易棋类游戏。规则很简单,但无攸依靠着系统的计算能力,几乎每一步都落在最优解上,很快就把艾拉杀得片甲不留。

“呜……无攸姐姐你太厉害了!”艾拉看着自己几乎被吃光的棋子,猫耳耷拉下来,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着,“一点都不好玩……”

无攸看着艾拉沮丧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在下一步时,故意走错了一个位置,将自己的一个关键棋子暴露在艾拉的火力之下。

“啊!这里!”艾拉立刻发现了,眼睛一亮,飞快地吃掉了那个棋子,局势瞬间逆转。她兴奋地拍着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哈哈,轮到我了!”

接下来的对局,无攸有输有赢,但控制得不着痕迹。艾拉玩得投入,时而蹙眉思考,时而欢呼雀跃,脸颊红扑扑的,早上的尴尬和旅途的枯燥似乎都被抛到了脑后。

车顶的灶幺将下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摇了摇头,头盔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系统:检测到管理者正在进行非逻辑最优解的行为模式,符合“迁就”与“社交互动维持”模型。`

夕阳再次将天空染成瑰丽而诡异的色彩时,他们找到了一处更好的过夜地点——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废弃已久的前哨站遗迹。只有几堵残破的矮墙和一个相对完好的、用合金支撑起来的小型地下掩体入口。虽然里面空无一物,积满了沙尘,但比露宿要安全许多。

老约翰和灶幺仔细检查了掩体,确认没有危险生物盘踞,也没有结构坍塌的风险后,才将马车停在残墙内,决定今晚在此过夜。

掩体内部空间不大,但足够四人容身。灶幺再次布置好照明棒和探测器。老约翰点燃了炉灶,这次他拿出了一小袋珍贵的脱水蔬菜和一小块黄油,准备煮一锅热汤。

艾拉主动承担了打扫掩体一角的任务,用一块旧布尽力拂去厚厚的沙尘。无攸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走过去,拿起另一块布,默默地开始清理另一侧。她的动作略显生疏,但很仔细。

“谢谢无攸姐姐!”艾拉露出灿烂的笑容。

晚餐的热汤里飘着零星的绿色蔬菜和油花,味道远比之前的干粮和肉干汤要鲜美。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地下掩体的阴冷和潮湿感。

饭后,艾拉似乎毫无睡意,她靠在无攸身边,仰头看着掩体入口外那片被残垣切割开的、闪烁着陌生星辰的夜空。

“无攸姐姐,你看那颗最亮的、闪着蓝光的星星,”艾拉指着天空,“传说那里住着一位织梦的仙女,她会把最美的梦送给听话的孩子。”她的声音带着憧憬,随即又低落下来,“可是……现在好像大家都睡不好觉了,梦也变得奇奇怪怪的……”

无攸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颗星星在费渡星诡异的星空中确实格外醒目。她想起自己隐藏的目标——根除梦魇生物,让所有世界的人能自由做梦。这个宏大的、似乎遥不可及的目标,在此刻,与身边这个渴望甜美梦境的小猫娘的话语,产生了一种微弱的联系。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艾拉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她记忆中还存在的、色彩明快的梦,关于母亲在世时给她讲的故事,关于对抵达方舟后能安稳睡一觉的期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她又靠着无攸睡着了。

老约翰也靠在墙边,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掩体内,只剩下照明棒稳定的白光,以及外面偶尔吹过废墟的风声。

灶幺坐在靠近入口的地方,背对着里面,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警戒。但过了一会儿,她低沉磁性的、没有经过面具变声器处理的声音轻轻响起,在寂静的掩体内显得格外清晰:

“喂,无攸。”

无攸抬起头,看向灶幺的背影。

“偶尔觉得……这样也不坏,对吧?”灶幺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虽然麻烦了点。”

无攸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睡得香甜的艾拉,橘色的发丝蹭着她的脖颈,有点痒。她又看了看外面那片陌生而广阔的星空。

过了好几秒,她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回应了一个音节。

“……嗯。”

旅程的第二天,在废弃前哨站的寂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小的暖意中,结束了。

画面一转。

马车在六足马的奋力拉扯下,如同离弦之箭般在红沙地上狂奔,磁悬浮轮毂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吸收着颠簸,但剧烈的晃动依旧让车厢内的无攸和艾拉东倒西歪。车顶的灶幺半蹲着,降低重心,头盔上的红色机械眼死死锁定后方那个恐怖的造物。

那名为“清道夫9”的机械蠕虫,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它那由无数小型钻头组成的头部灵活地转动着,仿佛在“观察”着它的猎物。它庞大的、一节节黄白色工程金属构成的身躯,大部分还隐藏在沙地之下,只有超过二十节的身体如同某种怪异的列车般暴露在空气中,每一节连接处都发出沉闷的液压和齿轮转动声。它身体每隔三节就有的排沙口正在缓缓闭合,刚才那喷涌沙浪的壮观(且恐怖)景象暂时停歇。

“它…它在干什么?”艾拉从毛毯下露出半张脸,声音颤抖地问。

“它在计算…评估。”灶幺的电子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东西不是靠本能行动的野兽,它有逻辑核心…麻烦了。”

老约翰拼命拉扯着缰绳,试图让马车走“之”字形路线,但机械蠕虫那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调整方向,就再次不紧不慢地追了上来,双方的距离甚至在缓慢拉近。它的速度远比看起来要快得多!

“砰!砰!砰!”

灶幺再次开火,反器材步枪的巨大声响在空旷的沙海上回荡。她瞄准的是蠕虫身体连接处的关节部位。子弹精准命中,爆出一小团火花和金属碎片,被击中的那一节身体明显顿了一下。

但下一刻,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受损的那一节身体两侧的液压杆猛地收缩,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整个受损节段如同被抛弃的冗余部件一般,直接从主体上脱落,重重砸在沙地上,溅起漫天沙尘。而脱落处,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飞速运转,新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节段如同拉开的抽屉般,迅速从内部延伸而出,严丝合缝地接驳上去,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自我分割…再生式修复…”灶幺低声咒骂了一句,“这玩意儿到底是谁设计的!”

无攸紧紧握着白色镰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冲突的力量在躁动,仿佛被外界的威胁所刺激,但【诸界枷锁】的存在像一层坚冰,将它们牢牢封住。脸上那些陶瓷裂纹似乎也在隐隐发烫。

`系统:目标“清道夫9”具有高等再生及模块化重构能力,物理攻击效果有限。建议寻找能量核心或控制中枢。`

系统的提示清晰,但在眼下高速逃亡和对方坚不可摧的防御面前,寻找核心谈何容易!

机械蠕虫似乎完成了评估,它那钻头头部再次对准马车,身体猛地一沉,再次钻入沙地之下!

“它又来了!”老约翰绝望地大喊。

地面再次传来剧烈的震动,而且比上一次更近、更猛烈!一道清晰的沙浪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马车直线冲来!

“抓紧!”灶幺在车顶厉声警告。

所有人都死死抓住身边能固定身体的东西。艾拉尖叫着抱住无攸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无攸另一只手死死扣住车厢壁的木质框架。

就在那沙浪即将吞噬马车的瞬间——

“轰隆!!!”

机械蠕虫巨大的头颅在马车侧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破沙而出,带起的沙瀑如同海啸般扑向马车!这一次,它不再是跃出观察,而是张开了那由无数钻头组成的、如同绞肉机般的“口器”,直直地朝着马车咬合而来!那高速旋转的钻头发出刺耳的尖啸,足以撕裂任何金属!

千钧一发之际!

灶幺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她没有试图攻击那恐怖的头颅,而是将枪口对准了蠕虫头颅与第一节身体连接的、相对纤细的颈部位置!

“砰!!!”

特制的穿甲弹脱膛而出!

几乎是同时,她朝着驾车的老人大吼:“向左!全力向左!”

老约翰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猛拉左边缰绳!正在狂奔的六足马发出一声嘶鸣,硬生生在高速中完成了一个近乎漂移的急转!

“铿——!!!”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穿甲弹成功命中了颈部连接处,虽然没能将其彻底打断,但显然造成了严重的卡顿,让蠕虫头颅的咬合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凝滞,加上马车的紧急变向,让马车险之又险地擦着那旋转的钻头边缘掠过!飞溅的沙石和金属碎屑噼里啪啦地打在车厢壁上,留下无数凹痕和划痕。马车剧烈倾斜,一边的轮子几乎离地,全靠磁悬浮系统和老约翰高超的驾驭技术,才没有当场侧翻!

“吼——!!”

机械蠕虫发出一阵非人的、如同无数齿轮同时崩坏的刺耳咆哮,显然被这次挑衅彻底激怒。它那刚刚修复好的颈部猛地回正,庞大的身躯再次搅动沙海,准备发动下一次、必定更加致命的攻击。

灶幺在车顶上被刚才的急转弯甩得晃了一下,但立刻稳住了身形,头盔上的红光依旧炽盛。她迅速更换弹匣,声音透过风声传来,带着决绝:

“老约翰!继续变向,别让它预测路线!无攸!准备随时带那小猫跳车!这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

无攸抱紧了怀里瑟瑟发抖的艾拉,黑眸看向车后方那再次扬起沙暴、紧追不舍的恐怖机械巨兽,心中的理性计算着生存概率,但某种陌生的、被称为“紧张”甚至是一丝“恐惧”的情绪,正沿着那些脸上发烫的裂纹,悄然蔓延。

灶幺再次抬起反器材步枪,冰冷的枪口对准后方那节节攀升、如同死亡列车般追袭的机械蠕虫。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她头盔下传来一声短促而放松的轻笑,电子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调侃:

“好了,打了半天标记,援军总算是到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天际传来。无攸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片黄红色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天空,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的陈旧画布,竟赫然破裂了一个不规则的缺口!裂缝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如同电路熔断般的炽白光芒,而裂缝内部,并非漆黑的虚空,而是深邃的、流淌着无数细碎光点的瑰丽星河,仿佛另一个宇宙在此刻与费渡星粗暴地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熟悉而又无比亲切的气息,如同温润的水流,透过那裂缝弥漫开来,瞬间抚平了无攸体内因紧张和力量冲突而带来的躁动。她脸上的陶瓷裂纹那隐隐的发烫感也悄然消退。无攸黑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几乎是脱口而出:“这种感觉…难道是她来了?”

车顶的灶幺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将步枪挂回背后,重新坐了下来,一副“接下来没我事了”的姿态。

就在此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那星河流淌的裂缝中急速坠落!但下坠之势很快止住,因为她足尖正轻点在一柄通体灰黑色、覆盖着龙鳞纹路的巨大单刀之上——正是『乌有』!

那身影稳稳立于刀身之上,如同驾驭飞剑的仙人,自苍穹疾速降临。狂风吹拂着她白色的短发和与无攸风格相反而颜色对调的黑色风衣下摆,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天地间亮得惊人,精准地锁定了下方那庞大的机械蠕虫。

就在『乌有』载着她即将与蠕虫撞击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柄巨刃形态的『乌有』猛地爆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刀身在半空中迎风暴涨!瞬息之间,它竟化作一柄堪比城门、刃口闪烁着幽蓝与暗红交织光芒的“狗头闸”!巨大的阴影将机械蠕虫的头颅完全笼罩!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切开的“嗤——啦——”声!

巨大的能量刃闸如同热刀切入黄油,毫无阻碍地从机械蠕虫那由无数钻头组成的狰狞头颅与第一节身体的连接处一掠而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庞大的、之前连反器材步枪都难以真正摧毁的黄白色机械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高速旋转的钻头如同失去了动力般骤然停滞,然后伴随着内部零件崩坏的刺耳噪音,与巨大的头颅一起,沉重地砸落在红沙地上,激起数十米高的沙浪。

而失去了头颅的蠕虫身躯,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能量,那之前还在轰鸣作响的液压系统和排沙口齐齐熄火,长达四十节的庞大身躯如同一条被斩断的僵硬铁索,依着惯性向前冲了一段后,便彻底瘫痪在沙海之中,不再动弹。

巨大的『乌有』在完成这惊天一击后,庞大的刀身迅速虚化,分解成无数幽蓝与暗红交织的光粒子,如同萤火虫群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道娇小的身影,自半空中轻盈落地,白色的短靴踩在松软的红沙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她无视身后那巨大的机械残骸,径直朝着停滞的马车走来,步伐稳定,冰蓝色的眼眸自始至终只锁定着一个人。

老约翰早已惊得勒停了马车,六足马不安地踏着蹄子。艾拉也从毛毯下探出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一刀就解决了连灶幺都感到棘手怪物的白发少女。

无攸推开有些变形的车门,跳下马车,看着走近的万卷,脸上充满了惊讶与困惑:“万卷?你怎么…怎么会来到这里?”

万卷没有立刻回答,她快步走到无攸面前,在无攸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的手臂环得很紧,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姐姐…” 万卷把脸埋在无攸的肩头,声音不再是平时那种带着系统辅助感的平静,而是充满了后怕、委屈和浓浓的依赖,“你为什么要偷偷跑出去…而不叫我一起呢?”

无攸感觉到肩头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她微微一僵,低头看去,只见万卷白皙的脸颊上,竟真的滑下了晶莹的泪珠。这从未有过的情感流露,让无攸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无心者】的理性在面对这种纯粹的情感冲击时,显得有些苍白。

她犹豫了一下,生疏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万卷的后背,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我的错,是我的错。因为…我认为这次行动会更加快速简单地完成,不想打扰你…所以才没有叫醒你。”她顿了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时,灶幺也从车顶跃下,走了过来,解释道:

“是我叫的外援。”她指了指自己头盔上刚刚恢复蓝色的机械眼,“正常走组织的流程申请支援,光是填写报告和等待审批就够让人头疼了,而且容易留下不必要的记录。所以嘛,我就直接找了个‘黑户’——既没有正式身份记录,也还没进入组织审查流程,但实力绝对靠谱的家伙过来。”

她走到万卷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不过,坏消息是,这个实力一流的‘武器姬’,在生活常识方面简直是个呆头鹅。要不是我能远程给她发定位和简易导航,她怕不是要在空间夹层里迷路到天荒地老。要是她能机灵点,我这次也不用打得这么辛苦了。”

灶幺说完,重新戴上头盔,看向老约翰:“好了,老爷子,别发呆了。威胁解除,我们继续出发吧,这地方可不适合久留。”

老约翰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应声,重新握紧了缰绳。艾拉也怯生生地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一刀斩巨兽、此刻却像依赖姐姐的小女孩一样抱着无攸不放的白发少女。

万卷似乎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无攸,但手依然紧紧拉着无攸的衣角,仿佛怕她再次消失。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平时那略带清冷的表情,只是微红的眼眶还残留着情绪的痕迹。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载着劫后余生的几人,以及一位意外到来的强大援手,继续向着“方舟”的方向前行。车后,那庞大的机械蠕虫残骸如同一个时代的墓碑,静静矗立在无垠的红沙之中,而天空上那道撕裂的星河裂缝,正缓缓弥合,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有车内多出的一个人,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又充满戏剧性的一幕并非幻觉。

马车在广袤的红沙之地上重新开始行驶,但车内的气氛已然不同。先前逃亡的紧张与绝望被一种混合着惊讶、困惑与一丝微妙尴尬的氛围所取代。最大的变数,自然是那位从天而降、一刀斩灭“清道夫9”的白发少女——万卷。

艾拉,这位少女,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后,好奇心终于战胜了一切。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从车厢的另一端缓缓靠近正相对无言(或者说,是万卷紧紧贴着无攸,而无攸略显僵硬地承受着)的两人。她琥珀色的猫瞳睁得圆溜溜的,里面充满了对万卷的惊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刚才那斩裂天空、劈开巨兽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

“那个……无攸姐姐……”艾拉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点试探,“这位……漂亮的姐姐是?”

无攸感受到万卷抓着她衣角的手又收紧了些,她看了看艾拉纯粹好奇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把半张脸都藏在她身后、只露出一双冰蓝色眼眸(此刻那双眼眸里刻意装出的怯生生与她刚才斩巨兽的英姿形成了荒谬的对比)的万卷,沉默了片刻,用她那一贯平静无波的语调回答道:

“她叫万卷。”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搜索合适的、符合当前伪装身份的词汇,然后补充道,“算是……我的表妹。”

“表…表妹?”艾拉歪了歪头,猫耳随之抖动,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实力强得不像话的“表妹”感到非常意外。她努力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对着万卷说:“你…你好,万卷姐姐,我叫艾拉。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们!你真是太厉害了!”

万卷似乎被这直接的感谢和注视弄得更加“害羞”了,她整个人几乎完全缩到了无攸身后,只伸出一点点白色的发梢和那双“不安”地眨动着的蓝眼睛,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嗯。”

无攸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万卷身体那细微的、因为压抑笑意(或者纯粹是觉得好玩)而产生的颤抖。她不太理解万卷为何要做出这副姿态,但基于对万卷(或者说,对她体内系统逻辑)的绝对信任,她并没有戳穿,只是任由万卷表演,自己则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承担着“表姐”的支柱角色。

艾拉见万卷如此“怕生”,反而生出了更多的保护欲和亲近感。她觉得这位强大的姐姐一定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又突然来到陌生环境,所以才如此不安。她连忙摆摆手,语气更加温柔:“不用害怕,万卷姐姐,无攸姐姐和灶幺姐姐都是好人,我…我也是!这里很安全的!”

看着艾拉努力安慰“受惊”的万卷,而无攸一脸平静地充当着背景板,这幕景象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喜剧感。

车头处,气氛则要凝重得多。

灶幺重新戴好了头盔,巨大的机械眼散发着冷静的蓝光,与身边老约翰那张写满沧桑与复杂情绪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六足马似乎也感应到危险解除,步伐恢复了稳定,拉着马车在红沙上匀速前进。

“说说吧,老爷子。”灶幺的电子混合音打破了沉默,直接切入核心,“那个巨大的机械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清道夫9’?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自然产物。”

老约翰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起伏的沙丘,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某个他不愿回忆的过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懑和苦涩,缓缓道来:

“是啊……不是自然产物。是‘造物’。”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尘味的空气,“是一个叫‘新伊甸园科技’的公司搞出来的鬼东西。我……曾经也在里面待过几年,担任研究员。”

这个开头让灶幺头盔微微侧转,蓝色的光条锁定了他。

“那时候,‘新伊甸园’的目标听起来很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崇高。”老约翰的语气带着讽刺,“创造一片不受这个世界周期性变化影响的‘新伊甸园’。你想想,如果成功,这个世界将不再朝不保夕,人们可以拥有稳定的家园,种植庄稼,养育后代……那该是多么温暖的光景。”

“一开始,进展确实不错。我们成功研发了一些小范围的稳定场发生器,能让一小片土地暂时‘固定’下来,不受世界重置的影响。虽然持续时间不长,范围也小,但至少证明了方向是可行的。我们当时都充满了希望。”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惜:“可惜……好景不长。公司高层变动,一个……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上了台。我和那家伙的理念完全合不来,没多久就选择了离开。”

“我离开的时候,带走了我的女儿艾拉,还有……一些志同道合的同事。我们以为能摆脱那个旋涡。”老约翰的声音开始颤抖,“但我后来才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没想放过我们。他利用强硬手段,把我们这些离开的、尤其是掌握着核心技术的旧员工,一个个都‘请’了回去,美其名曰‘继续未竟的事业’,实际上……是把我们当成了实验品,关进了他的研究所!”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呼吸变得粗重:“艾拉的母亲……就是为了掩护我们父女俩逃脱,自愿留下来断后,才……才被他们抓了回去!我对外只能说她已经死了,死得早……我不想让艾拉知道她的母亲可能正在那个魔窟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响声。

“所以,你看到我的装备,觉得眼熟?”灶幺平静地接话。

老约翰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点了点头:“是的……你的装备风格,和他们公司的武装部队‘伊甸园守卫’很像,都是那种流线型、充满科技感的风格。不过……你身上没有任何‘新伊甸园’的标志,行事风格也和他们那种霸道完全不同。所以我才……才决定赌一把,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灶幺:“其实,你大概也猜出来了。我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去方舟避难。我是要去‘新伊甸园’的总部……救回我的妻子,艾拉的母亲!哪怕……哪怕只能确认她的下落,或者……或者至少让她知道,我们从未放弃过她……”

说到最后,老人的声音已经哽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灶幺静静地听着,头盔遮挡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蓝色的机械眼光芒稳定如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电子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很遗憾听到这些,老爷子。”

老约翰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带着一丝希冀和疑惑问道:“那……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帮助我们呢?你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灶幺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简单,甚至带着点打工人的倦怠感: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来这里,是为了关闭所有的‘门’——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些暗红色裂缝。然后,准时下班,仅此而已。”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明天要下雨一样自然。

这个回答让老约翰愣住了。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为了正义,为了报酬,甚至是为了“新伊甸园”的科技秘密——却唯独没想到是如此……“私人”且看似毫不相干的目的。

但突然,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悟和极度的震惊,他猛地转过头,声音都变了调:

“等等!你刚才说……关闭所有的裂缝?!难道……难道那些裂缝……就是‘新伊甸园’弄出来的?!”

灶幺头盔下的眉毛或许挑了一下,电子音依旧平稳:“哦?看来你知道些什么。”

老约翰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急促地说道:“我……我只是猜测!那个疯子……那个上台的家伙,他曾经提出过一个极其疯狂的理论,说这个世界的变化本质是一种‘信息重置’,而他要做的不是适应,而是‘覆盖’!他需要无比庞大的能量和……和某种‘坐标’来定位并覆盖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底层规则!那些裂缝……那些凭空出现、散发着不祥能量的裂缝……难道就是他搞出来的‘能量源’和‘坐标锚点’?!为了满足他创造所谓‘永恒伊甸园’的疯狂野心?!”

这个信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车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如果老约翰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新伊甸园”所图谋的,就远不止是抓几个研究员那么简单了。他们是在玩弄整个世界的基础,而那些诡异的裂缝,就是他们疯狂计划的产物!

灶幺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只是淡淡地说:“很有意思的猜测。看来,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确实需要变一变了。”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除了无尽的红沙,似乎还隐藏着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影。关闭裂缝,拯救人质,挫败疯狂计划……这些任务目标,似乎正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了一起。而车厢内,那看似轻松(实则微妙)的“表姐妹”互动,与车头这揭露出的沉重真相,构成了这趟旅程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两面。

马车,依旧在红沙中前行,但前方的道路,已然指向了风暴的中心——“新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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