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境途今日闲来无事,来仁心医院看望他的好友--对方是这院的院长,曾一起出国留学。
在通往院长办公室的长廊里,张境途远远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提着一壶水正从水房里出来,神态面孔看似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后来跟院长闲聊时,对方无意间透露,鼎鼎大名的陈会长因家暴致使夫人住院,他才猛然记起,当即起身往病房走去。
病房里,谢兰?躺在床上,闭阖着双眼,静得如同石雕一般,只有手腕上插着输液的管子才证明她是活着的。病房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束百合花,百合花的香气冲淡了屋内的压抑气息和药水的味道,但掩饰不住病房里的白色冷寂。恋儿坐在床前的一张凳子上,泪痕斑斑的望着谢兰?,嘴里不停的诵着佛号,为谢兰?祈福。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
恋儿以为是外面的风声或者是其他的声音。敲门声不急不缓的再次响起。
“莫不是管家落了什么东西?”恋儿擦了擦泪,起身,开门。
眼前立着个人,一身玄黑大衣裹得严实,檐角压得极低的黑礼帽遮去大半面容,只余一道冷硬利落的下颚线,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他抬手摘帽,露出的眉眼,如雪后的初晴,如刀削般锐利,偏偏眉心处却攒着点不易察觉的沉凝,像藏着未说尽的心事。
“怎么,不请我进去吗?”。他笑意不浓,却带着点暖意,像寒天里晒进窗的第一缕光。
恋儿愣了愣,随即眼睛亮起来,攥着他的袖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张、张先生?您怎么来了?”
张境途摘下帽子,走到床前,看到几日前还秀雅动人的谢兰?,如今躺在空阔的病房里犹如被遗弃在荒野中即要枯死的小草,冷凄,毫无生气,他冷峻的面孔轻轻地抽动了一下,神态凝重地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医生说,小姐长期的情绪低落、又受了刺激,所以才这样,也许是暂时的,也许永远会这样。”恋儿看到张境途犹如看到了救世主,迫不及待地为谢兰?诉着冤屈,企盼他能救她。
“这两年,小姐日也盼,夜也盼,就盼能为姑爷生个一男半女,结果,好不容易怀上了,竟被姑爷狠心打掉了。”接着,恋儿把二姨太进门后姑爷对小姐的冷漠和姑爷是如何因为他的一件中山装对小姐施暴的经过都讲述了一遍。”
他静静地听着恋儿讲述谢兰?的遭遇,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凶暴的男人正在向一个弱女子施暴的情景,他的怒火在胸中翻腾,如同压力骤增、即将爆炸的锅炉。
他最痛恨打女人的男人,更何况是谢兰?。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泛白,钢牙在口腔里“咯咯”作响,“真是个混蛋!”
但这种愤怒很快被冷静压下去,这就是他的不同之处,多年的职业生涯练就了他的忍耐和不露声情的本色,这也让他每次的危险都化于无形之中。上次宴会混乱,正是他们的安排。一旦被日本人发现,就开枪制造混乱,提醒他们的人员安全撤离。谢兰?昏厥之后,他和陈先如之间很快调换了角色。
当时,他对谢兰?的那一声呼唤,被离他不远的陈先如听到,陈先如一跃而起,从他的怀中就像抢夺一件物品一样抢过谢兰?,他便借机扮演起保镖的角色,一边护送着小西赘和离开,一边掩护着持枪者的逃脱。
听着恋儿的哭诉,他知道了是因自已的中山装而起,良久良久,他带着自责轻轻握住她的手。 说来也怪,他只这么轻轻一握,谢兰?毫无生气的手犹如触电般动了一下,紧接着,微闭的眼也缓缓地游移起来。
恋儿注意到了谢兰?的变化,激动地摇着张境途的胳膊,“张先生您真是福星,真是小姐的救命菩萨!我的预感是对的,是对的!”
“小姐,快醒醒,快睁开眼睛看看谁来了,张先生来看您了……”恋儿摇着谢兰?的手。
在千呼万唤中,谢兰?的眼尾沉沉地、慢慢睁开。
“小姐醒了,小姐真的醒了!”恋儿惊喜的叫着。
寻着声音,谢兰?看到了恋儿,紧接着又看到了恋儿身旁的张境途,这一刻,她的目光定住了,随之一行泪水凄然划落……
见她落泪,张境途的心像被谁攥着猛一收紧——那不是委屈时的啜泣,也不是疼痛时的闷泪,是久泡在冰水里的人,突然摸到一点暖意时,才敢落下的泪。
他从恋儿的讲述中了解了谢兰?的处境了:在陈家,陈先如待她是冷落,二姨太看她是敌意,在下人面前她连哭都要顾着体面,怕落了“矫情”的话柄。可现在,她对着他,连眼泪都没藏——不是把他当外人,更不是当普通朋友,是当能接住她所有脆弱、敢在他面前不撑着的人,是当……能护着她的人。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稳些,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上泛青的血管,像在无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保护者。
就这样,谢兰?醒了,但只是短暂的,在张境途找来院长重新做了检查之后,谢兰?又沉沉的睡去。
张境途不敢久留,生怕会碰到陈先如。他已经给她带来了灾难,不能给她再添一丝的伤害,在他眼中,谢兰?柔弱得再也禁不住任何风吹草动了。
他起身告辞时交给恋儿一张名片,让恋儿有事按上面的地址去找他。恋儿送他出来。外面又下雪了,扬扬洒洒,四处的景致清晰可见。
“回去吧,外面冷!”张境途站在医院的台阶上,一身黑色装束,黑色大衣,黑色围巾,黑色礼帽,整个黑色与外面的雪色显得格外分明。
“张先生,我想耽搁您几分钟,可以吗?”恋儿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带着恳求还藏着几分迫切。
他笑了笑,望了望医院门前进进出出的人流:“好啊!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呢?”
“张先生,我们就去那好吗?”恋儿指着不远处一个四角翘起的亭子——那里是医院的一处小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