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繁华落寞。
持续数日的嘉年华终于彻底落下帷幕,秃鹫坡上人头攒动的盛况已然不再,只留下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土地、拆卸后堆放的器材,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着灵植清香、汗水与某种无形硝烟的复杂气息。
巨大的收益伴随着巨大的消耗。万亩瓜田在与天威的对抗中持续燃烧着生机,虽暂时未败,但每一刻都在付出代价。坡顶核心区域,玄冥覆海阵依旧默默运转,隔绝着外界的严寒与窥探。
玄记杂货铺后院,清晨的微光透过阵法光罩,显得有些清冷。伙计们经过连日的疲惫与惊吓,大多还在休息,只有零星几人开始默默收拾残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对未来的茫然。
林玄盘膝坐在院中一株新移栽的、略显萎靡的“寒域雪魄”旁,双目微阖,正在缓缓调息。昨夜突破至筑基初期巅峰带来的力量感已然稳固,骨骼重生后的身躯更加坚韧,散发着一种沉凝如山的隐晦威压。
然而,他眉头却微微蹙起。神魂深处,那被玄冰荆棘字幕勒入、冰封的剧痛与酷寒,并未因修为提升而减弱分毫,反而如同一种永恒的刑罚,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的意志,提醒着他那高悬于顶的“天命”之敌。世界树道基虽能勉强支撑,但消耗巨大,如同背负着一座冰山在行走。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了脚步声。一名伙计引着两人走了进来。
一位是身着药王谷弟子服饰的青年,神色倨傲,手持一份用灵玉为轴、灵蚕丝为卷的华丽卷轴。另一位,则是灵膳居的老板娘柳三娘,她依旧打扮得光彩照人,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热络笑容,仿佛昨夜摘星阁的惊魂与尴尬从未发生。
“林老板,恭喜嘉年华圆满成功,声动四方啊!”柳三娘未语先笑,声音娇媚,“姐姐我可是特意一早来给您道喜的!”
那药王谷弟子则只是微微颔首,态度冷淡,直接将那份华丽卷轴递上前:“林玄,奉药王谷长老法旨,赐下合作提议,速速接阅。”
林玄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劲托住了那卷轴,将其悬停在面前展开。苏晚晴也闻声从屋内走出,安静地站到林玄身侧,眼中带着警惕。
卷轴上的文字用金粉书写,辞藻华丽,先是对玄记的“百年瓜王”和“特殊灵植”表示了一番“高度赞赏”,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所谓的“合作”:
药王谷愿“认可”玄记在灵植领域的“独特地位”,并提供“必要”的“保护”,使其免受“不必要的纷扰”和“恶意觊觎”。作为交换,玄记需将未来所产出的所有“特殊灵植”(明确列出了翡翠碧玉瓜王、月光苔、寒域雪魄、醒目果等)的三成产量,以“成本价”独家供应给药王谷,并由药王谷全权负责对外经销。
字里行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那“成本价”和“独家经销”更是赤裸裸的巧取豪夺。最后,还看似不经意地提及,若玄记拒绝此等“善意”,药王谷将很难将其视为“稳定、可靠的合作对象”,其产品之“特异”恐引发动荡,届时药王谷为“大局计”,或将不得不采取某些“规范措施”。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林玄面无表情地看完,尚未开口,旁边的柳三娘便笑着凑上前来:“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药王谷的认可和保护,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林老板,您可真是福缘深厚!”
她话锋一转,眼神热切地看向林玄和苏晚晴,压低了声音,仿佛推心置腹:“说起来,姐姐我对林老板那些灵植也是喜欢得紧,尤其是那月光苔,品质真是绝了!不知林老板和苏妹妹可否割爱,将那培育的秘方转让给姐姐我?价钱好商量,绝对让你们满意!有了灵石,再加上药王谷的庇护,这坊市还有谁敢小觑玄记?”
一个明晃晃的威逼利诱,一个笑里藏刀的巧取豪夺。
嘉年华的巨大成功,如同抛入深水的肥肉,瞬间引来了嗅着血腥味的鲨鱼。药王谷仗势压人,欲夺其核心利益;灵膳居则想釜底抽薪,直接窃取根基。
林玄心中冷笑连连。这些所谓的“大宗门”、“大商会”,嘴脸果然一般无二。认可?保护?不过是巧取豪夺的遮羞布罢了。
他并未立刻翻脸,眼下局势未明,强敌环伺,不宜再树新敌。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为难”,沉吟道:“药王谷长老厚爱,柳掌柜抬举,林某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关乎玄记根本,且诸多灵植培育不易,产量极不稳定,还需容林某仔细斟酌考量,方能回复。”
他将那卷轴轻轻推回给药王谷弟子,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还请回复长老,林某需与内人及伙计们商议几日。”
那药王谷弟子眉头一皱,显然对林玄没有立刻感恩戴德地答应十分不满,冷哼一声:“哼,机会给了你,好自为之!”说完,竟也不再多言,收起卷轴,转身就走。
柳三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脸上笑容不变:“应该的,应该的!如此大事,自当慎重。那秘方之事,林老板和苏妹妹也多多考虑,姐姐我随时恭候佳音。”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扭着腰肢告辞离去。
送走两人,院中恢复寂静。
苏晚晴走到林玄身边,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清丽的脸上满是忧色:“夫君,他们这是…怀璧其罪。今日虚与委蛇,恐难让他们善罢甘休。药王谷势大,灵膳居背后关系盘根错节,日后怕是麻烦不断。”
林玄目光微冷,望向北方阴沉依旧的天空,淡淡道:“意料之中。嘉狂欢宴散场,自然轮到豺狼登门。想要瓜分好处,也得看他们的牙口,够不够硬。”
他能感觉到,头顶那被玄冰覆盖的荆棘字幕,似乎因为外界的压力与恶意,其上的冰霜纹路微微闪烁了一下,散发出的寒意与那药王谷卷轴中隐含的威胁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鸣,令他的神魂刺痛都加剧了一瞬。
仿佛天道也在借此施压,催促他屈服。
就在这时,墙角抱着酒葫芦的黄伯,似醉非醉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喂不饱的…”
…秃鹫…”
“…赶走一群…”
…又来一群…”
“…还不如…”
“…把肉…”
…扔给…”
…更凶的…”
…野狗…”
“…让他们…”
…自己…”
…咬去…”
他咂吧着嘴,又灌了一口酒,浑浊的老眼似有意似无意地,瞟向了北方。
林玄心中猛地一动。
黄伯这是在点他?
更凶的野狗…指的是…那正被“冰封字幕”引来的…北域势力?
祸水东引?驱虎吞狼?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瓜王的代价,已然显现。
而这代价,或许也能成为…破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