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景福宫。
兵曹判书伏在殿前,涕泪横流,汇报着尚州之战那“匪夷所思”、“妖法作祟”的惨败经过。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对方“火炮如林”、“军阵漫山遍野”、“死而复生”等恐怖情形一一描述。
李芳远端坐在御座之上,面沉如水,手指死死抠着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万精锐,携带火器,竟然一战尽殁?
而且还是以这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败亡?
如果不是深知兵曹判书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他几乎要怀疑这是倭人派来的奸细,用如此离谱的谎言来动摇国本!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都低着头,脸色苍白,被这噩耗震得魂飞魄散。
最后一道屏障被轻易粉碎,倭寇兵锋直指王京畿域,朝鲜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沉寂很快被打破。领议政(首相)率先出列,声音颤抖却带着无比的急切:
“大王!贼势滔天,妖法厉害,非人力可敌!如今庆尚全道沦陷,忠清道危在旦夕!为今之计,唯有……唯有立刻上书大明皇帝陛下,恳请天朝父邦速发天兵,入朝平倭啊!”
“臣附议!”
“臣附议!”
“请殿下速决!迟则生变啊!”
一时间,请求向大明求援的呼声充斥了整个大殿。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这是挽救朝鲜的唯一希望。
然而,李芳远却沉默了。他脸色变幻不定,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挣扎和痛苦。
向大明求援?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向他名义上的“父亲”(宗主国皇帝)承认自己的无能,承认自己无法守护祖宗基业,需要“父亲”派兵来拯救。
这对他这位通过政变上台、一心想要励精图治证明自己的雄主来说,是巨大的威望打击,更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大明军队一旦入境,会驻扎多久?会不会干涉朝鲜内政?这些后果都难以预料。
可是不求援?
凭朝鲜现在剩下的兵力,还能挡住那伙诡异的“倭寇”吗?如果忠清道再失,汉城就将直接暴露在兵锋之下!到时候,就不是屈辱的问题,而是亡国的危险了!
尊严?还是存亡?
李芳远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他一生强势,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
“再调集京畿、江原、黄海三道所有可用之兵!寡人要亲征!与倭寇决一死战!”思考过后,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句话,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国内还能调集多少兵力?
就算勉强凑出几万人,又能是那伙诡异“倭寇”的对手吗?
但看着国王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谁也不敢再轻易反驳。
就在朝鲜朝廷还在为是否求援而僵持不下、李芳远试图做最后动员的这几天里,一个更加石破天惊、足以让所有朝鲜人魂飞魄散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从南方传来,瞬间击垮了李芳远所有的犹豫和侥幸!
消息称:
那伙占领了庆尚道的“倭寇”,近日竟公然打出了“扶明讨逆”的旗号!
更可怕的是,有人亲眼目睹,一支打着昔日大明建文朝仪仗的队伍,在一群“倭寇”精锐的“护卫”下,大张旗鼓地进入了庆州城!
为首之人,身着龙袍(其实是何健旺用安排人用仙术幻化的冒牌货),容貌气度,竟与传闻中下落不明的大明建文皇帝朱允炆有七八分相似!
这支“使团”所到之处,“倭寇”皆行军礼,口称“陛下”,并对外宣称:
建文皇帝已在海外重整力量,联合倭国义士,此次借道朝鲜,乃为光复大明正统,讨伐篡逆的燕贼朱棣!
这个消息,比单纯的倭寇入侵要可怕十倍、百倍!
如果只是倭寇,那还是外敌入侵。但牵扯进建文余孽,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变成了大明王朝的内部斗争延伸到了朝鲜!
朝鲜瞬间成了两大明帝斗争的战场!
李芳远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建文,倭寇。完了...全完了...”他瘫坐在御座上,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这伙“倭寇”如此厉害,手段如此诡异?为什么他们能蛊惑那么多朝鲜人倒戈?
原来背后站着的,可能是大明的正统皇帝!
这根本不是什么倭患,这是大明皇位争夺战的预演!朝鲜成了第一个祭品!
继续抵抗?抵抗谁?抵抗“建文皇帝”的“王师”?那将来万一建文真复辟成功,朝鲜就是头号罪臣!
投降“建文皇帝”?那南京那位杀伐果断的永乐大帝立刻就有绝对正当的理由,亲自提百万大军来“平叛”,顺便把朝鲜碾为齑粉!
无论怎么选,朝鲜都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路,只剩下一条。
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向现在的宗主国皇帝、南京的永乐大帝朱棣求救!
只有以最快的速度请来真正的“天兵”,剿灭这伙“建文倭寇”,才能向永乐皇帝证明朝鲜的忠诚,才能避免朝鲜被这场滔天巨祸彻底吞噬!
此刻,什么个人尊严,什么雄主颜面,在李芳远心中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嘶哑尖锐,再也没有丝毫犹豫:
“快!快拟国书!用最恳切的言辞!用最谦卑的语气!”
“告诉大明皇帝陛下!建文余孽勾结倭人,已侵占我朝鲜全罗、庆尚两道,伪帝竟亲临朝鲜,妄图以此为跳板,反攻大明!”
“朝鲜力弱不能制,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臣李芳远,恳请陛下速发天兵,救朝鲜于水火,剿灭逆贼,以正乾坤!”
“国书要用最快的马!派最得力的使臣!一刻也不能耽搁!”
这一次,没有任何大臣再有异议。所有人都被“建文皇帝”出现的消息吓破了胆。
很快,一支带着朝鲜国王无比谦卑、无比急迫的求援国书的使团,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汉城,向着南京的方向疾驰而去。
国书中的言辞几乎字字血泪,将朝鲜放在了绝对弱小、绝对忠诚、绝对无辜的位置上,将所有的祸水都引向了“建文余孽”和“倭寇”,并无比急切地恳求“天朝”出兵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