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光像淌在地上的银，漫过染坊的青石板，把晾架上的“月光流云”帐幔照得透亮。云纹里的兰草绣痕在月下泛着浅光，像真有兰叶在风里轻轻晃，混着忘忧兰的香气，在院里织出层温柔的网。
苏清鸢披着兰婆婆送的披风，站在石井边，看着凌虚往染缸里撒“月光砂”。砂粒落进染液的瞬间，灰蓝的水面突然绽开银星，云纹顺着水流转，竟在缸底映出片小小的星空。“你看这纹路，”她指着缸里的倒影笑，“像不像兰谷井里的星空？那年咱们去挖镇魂珠，夜里抬头就是这样的。”
凌虚直起身，袖口沾着的染液在月光下泛着蓝：“比那更亮些。”他从怀里摸出块素绫，是刚裁好的，边角用银线锁了边，“再染最后一匹，给兰婆婆当寿礼——她下月生辰，正好用‘月光流云’做件夹袄。”
兰婆婆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教小姑娘绣兰草。绷架上的“流云染”布面泛着柔光，小姑娘的绣针在布间穿梭，针脚虽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绣兰草的叶尖要带点弧度，”兰婆婆握着她的手示范，“像被风吹弯的样子才活。”
“兰婆婆，您年轻时是不是也绣过嫁衣？”苏清鸢走过去，手里还攥着那半本“兰心染谱”，“这上面的兰草绣法，和您教我们的一模一样。”
兰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是啊，当年绣了三个月呢。我家那口子说，云纹里的兰草像会喘气似的，风一吹就想从布上跳下来。”她指着染谱上的插画，“你看这染缸旁边画的小凳，就是我祖母当年染布时坐的，现在还在兰谷的老屋里呢。”
正说着，前院传来马蹄声。小王举着盏灯笼跑进来，光晕里晃着张帖子：“掌柜的！西域使团来了！说要见您和凌师傅，还带了波斯的‘夜光石’，说能和‘月光砂’配着用！”
使团头领是个高鼻梁的中年人，穿着织金锦袍，身后跟着个捧着锦盒的侍从。“苏掌柜，凌师傅，”他掀开锦盒，里面的夜光石在灯笼下泛着幽蓝，“这石头能在暗处发光，配你们的‘月光流云’，定能染出‘星河入梦’色！”
凌虚拿起块夜光石，凑近染缸：“试试？”他将石头磨成粉，撒进“月光流云”的染液里。水面的银星突然染上幽蓝，云纹竟在缸里铺展开来，像把整个波斯的星空都搬进了染坊。
“神奇！”使团头领抚着胡须惊叹，“我们的工匠说，这颜色能让波斯的公主们疯抢！愿意用十箱香料换染发，如何？”
苏清鸢笑着摇头：“染法可以教，但得用你们的‘飞天锦’来换——我们想给‘月光流云’加层锦缎衬里，让云纹更挺括。”
头领立刻应道：“成交！明日就送锦缎来！”他忽然指着晾架上的帐幔，“这‘月光流云’配兰草绣，像极了波斯神话里的‘云兰仙境’，能不能给我留两匹？我要献给国王陛下。”
送走使团，凌虚将最后一匹素绫放进染缸。月光透过染液照在布上，云纹里的兰草仿佛被镀了层银，连针脚都看得清清楚楚。“兰婆婆，”他忽然开口，“等染好这匹，咱们就给您做夹袄，领口绣三株兰草，像您说的‘三兰聚福’。”
兰婆婆眼里的光更亮了，像落了两颗星星：“好啊，再让丫头给我缝个布偶挂在衣襟上，就当是多了个伴儿。”
小姑娘举着刚绣好的兰草帕子跑过来，帕子上的兰叶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气：“兰婆婆您看！我学会了！”
兰婆婆接过帕子，在月光下看了又看，忽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比我年轻时绣的还好……当年我祖母也是这样教我的，说针脚歪点不怕，有生气就行。”
后半夜，染坊的灯还亮着。苏清鸢在染谱上补画“星河入梦”的染法，凌虚则在旁边研墨，砚台里的墨香混着染液的清冽，在空气里漫成一片。兰婆婆和小姑娘已经睡了，廊下的竹椅上，还放着没绣完的兰草绷架，月光落在布面上，像给兰草镀了层银边。
“你说，波斯的公主穿上‘星河入梦’色的衣裳，会不会想起长安的染坊？”苏清鸢放下笔，指尖划过染谱上的云纹。
凌虚往灯里添了些油，火苗跳了跳：“会的。就像咱们看到‘紫霞归’，总会想起兰谷的晚霞一样。”他指着窗外，“你看那帐幔，云纹里的兰草在月光下像在长，说不定明天就真的从布上钻出来了。”
苏清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晾架上的“月光流云”在风里轻轻晃，云纹流动，兰草摇曳，竟真像有片小小的仙境悬在半空。她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月光，这云纹里的兰草，这带着香气的染液，早把兰谷的故事、波斯的星空、还有他们的日子，都织成了块不会褪色的布。
天快亮时，第一缕晨光染亮了染坊的屋檐。凌虚将染好的“月光流云”取出来，兰草绣痕在晨光里泛着金，云纹里的银星渐渐隐去，却留下淡淡的蓝，像昨夜的月光还没走。
兰婆婆站在晾架前，看着那匹给她做夹袄的布料，忽然哼起了江南小调——正是回声谷里那首摇篮曲。小姑娘跟着哼唱，声音脆生生的，混着染坊的草木香，像把春天揉进了秋光里。
苏清鸢靠在凌虚肩头，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兰心染谱”最后一页的话：“染布如栽花，需用心灌溉，方得岁月芬芳。”此刻摸着身上的披风，闻着满院的兰香，她忽然懂了——所谓好时光，从来都藏在这些认真染出的颜色里，藏在这些用心绣出的纹路里，藏在每个被温柔对待的朝朝暮暮里。
晨光漫过苗田，桃苗的新叶上沾着露水，兰草的叶片舒展着，像在对他们微笑。苏清鸢知道，等下个月兰婆婆生辰，夹袄上的兰草定会在秋风里轻轻晃，而这染坊的故事，也会像“月光流云”的云纹，伴着兰香，慢慢淌进更远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