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图谱遗秘,染缸映心
从永定门回来的路上,苏清鸢一直把那箱旧物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整个北地的光阴。马车碾过积雪,车帘缝隙里漏进的寒风卷着雪粒,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暖意。凌虚坐在她身侧,见她指尖反复摩挲那本泛黄的染绣图谱,轻声道:“冷吗?把暖炉再抱近些。”
苏清鸢摇摇头,翻开图谱最末页,指着母亲留下的字迹:“你看,母亲说这图谱里藏着‘北地染绣的魂’,可我翻了三遍,除了染方和绣法,没见别的。”图谱的纸页脆得像枯叶,边角处有几处水渍,晕开了墨迹,倒像是故意遮掩着什么。
凌虚接过图谱,指尖拂过水渍处,忽然道:“这墨迹晕染的形状,倒像是幅小图。”他取来随身携带的小刀,轻轻刮过纸面——墨迹下果然露出极淡的刻痕,是个染缸的形状,缸边刻着“三浸三晒,雪水为引”八个字。
“雪水为引?”苏清鸢愣住,“寻常染布用井水或河水,从未听说用雪水的。”
凌虚将图谱凑近车窗,借着天光细看:“北地苦寒,冬日雪厚,或许雪水有特殊的清冽之气,能让颜色更透亮。你外婆是北地人,说不定这是她们传下来的秘法。”
回到鸢木坊时,雪已停了,夕阳给染坊的青瓦镀上了层金边。苏清鸢立刻让人扫了院角的积雪,装了满满三缸雪水,又按图谱里的法子,将蓼蓝、紫草分别泡进去。“三浸三晒,”她盯着染缸喃喃道,“今日浸第一遍,明日晒在日头下,后天再浸……”
凌虚站在一旁帮她搭晒布的竹架,笑道:“这法子倒像酿酒,得耐着性子等。”他见她眼里满是期待,又道,“长公主府的桌旗已绣得差不多了,不差这几日,慢慢试便是。”
提及桌旗,苏清鸢才想起正事,转身往绣房去。绣娘们正围着绷架忙碌,张妈妈见她进来,连忙道:“姑娘快看,老翁的蓑衣绣完了,用您说的蓝染粗布叠绣,真有股子风霜劲儿。”
苏清鸢走到绷架前,只见白绫上的老翁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独坐在孤舟上,钓线细如发丝,银线在灯下泛着微光。最妙的是江面上的雪,用珍珠粉掺丝线绣出,远看真像落了层细雪,触目皆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还差最后几笔。”她拿起银针,在老翁的袖口补了朵极小的忍冬花,“北地的冬天,只有忍冬花还开着,加一朵,也算给这寒江添点生气。”
绣娘们都笑了:“姑娘心细,这朵花一加,倒像是老翁带着家乡的念想在钓鱼呢。”
苏清鸢听着这话,忽然想起永定门的老槐树,想起外婆绣活里总出现的忍冬花——原来那些藏在针脚里的花,从来都不是随意绣的,是北地人把乡愁,一点点缝进了布帛里。
次日天朗气清,苏清鸢将浸了雪水的布料捞出来,挂在竹架上晾晒。冬日的阳光虽淡,却带着种清透的力道,布料上的水分慢慢蒸发,颜色竟真的比用井水染的深了几分,像被晨露洗过的夜空。
“真的不一样!”她惊喜地喊道,“你看这蓝,发着种莹润的光,不像之前的那么沉。”
凌虚走过来,指尖抚过布面:“雪水寒冽,能锁住颜料的灵气,难怪北地的染布总比别处的耐看。”他忽然想起什么,“图谱里说‘三浸三晒’,要不要试试用不同时段的雪水?比如清晨的雪、午后的雪,说不定有差别。”
苏清鸢眼睛一亮:“好主意!”她立刻让人分别收集清晨带霜的雪、午后化了一半的雪、傍晚带暮色的雪,分三个缸浸泡布料,“倒要看看,哪种雪水染出的布最好看。”
接下来的几日,鸢木坊的院角成了最特别的景致——三排竹架上挂满了蓝布、红布,在冬日的阳光下舒展,像晾晒着一片浓缩的北地山河。苏清鸢每日都要来看上七八遍,记录布料的颜色变化:清晨的雪水染的布最亮,像北地的晨星;午后的雪水染的布最沉,像暮色中的贺兰山;傍晚的雪水染的布最润,像初春解冻的黄河水。
凌虚看着她在账本上画的色卡,忍不住失笑:“你这哪是记染法,倒像是在写游记。”
“本来就是啊。”苏清鸢指着色卡,“每块布都带着北地的时辰,看着它们,就像回了趟家乡。”她忽然想起小木信里说的“染缸里的星辰”,如今才真正明白——那些藏在颜色里的,不只是草木的灵气,还有故土的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三浸三晒完成那天,苏清鸢将三块不同雪水染的布拼成一幅小景:用清晨雪水染的布做天空,缀上银线绣的星子;用午后雪水染的布做山峦,用金线勾出山脊;用傍晚雪水染的布做河流,用银灰线绣出水纹。远远看去,竟真像幅北地夜景图,静谧又壮阔。
她将这幅小景挂在坊里最显眼的位置,来取货的长公主府嬷嬷见了,顿时赞不绝口:“这染法真是绝了!蓝得各有各的妙处,不像我们江南的染布,看着都一个样。”
苏清鸢笑着解释:“这是用北地的雪水染的,每段时辰的雪水,染出的布都带着当时的天色。”
嬷嬷听得入了迷,当即又订了二十匹雪水染的布,说是要给宫里的娘娘做春衫。“告诉姑娘们,就说这是‘北地雪锦’,保准人人抢着要。”
送走嬷嬷后,凌虚看着苏清鸢眼里的光,轻声道:“你母亲若知道,定会很欣慰。”
苏清鸢点头,走到染缸边,舀起一勺新收集的雪水。水在勺里泛着光,像盛着北地的月光。她忽然明白,母亲说的“北地染绣的魂”,从来不是什么秘法,而是对故土的念想——用雪水染布,是想留住北地的清冽;用忍冬花做绣样,是想记住北地的坚韧;把图谱藏在墨迹下,是想让后人知道,无论走多远,根永远在那里。
暮色降临时,凌虔点燃了坊里的灯笼,暖黄的光映在那些雪水染的布上,蓝得愈发温润。苏清鸢靠在他肩头,看着染缸里映出的灯笼影,像看着北地的星辰落在了水里。
“凌虚,”她轻声道,“等开春了,咱们回趟北地吧。”
“好。”凌虚握住她的手,“去看看贺兰山的雪,去尝尝黄河的水,去给你外婆和母亲,烧一炷家乡的香。”
染缸里的雪水轻轻晃着,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像把整个寒冬的温暖,都收进了这方小小的天地里。那些藏在图谱里的秘密,那些浸在雪水里的乡愁,终于在京城的这间小铺子里,找到了最安稳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