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养老院的银杏叶扑簌簌落了满地,宴晚的高跟鞋碾过金黄的碎叶,掌心的温度透过保温桶铁壁渗进来——她今早特意熬了陈姨最爱的藕粉桂花羹。
养老院的护工小陈认得她,远远就招起手:“宴小姐,陈奶奶在顶楼晒台呢,今天非说要自己收晾的床单。”
顶楼风大,陈姨的蓝布衫被吹得鼓起来,她踮着脚够晾衣杆,白发在风里乱蓬蓬的。
宴晚快走两步接住晃悠悠的床单,陈姨转身时被吓了一跳,枯瘦的手按在胸口:“晚晚?你怎么来了?”
“给您送羹。”宴晚把保温桶塞进她怀里,余光瞥见晾衣绳上搭着件婴儿连体衣,绣着歪歪扭扭的草莓——和她床头柜那只木盒里的,针脚一模一样。
陈姨的手指突然蜷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保温桶的提手。
藕粉的甜香漫出来,混着风里的桂花香,却掩不住她喉间的哽咽:“晚晚,有些事...阿姨瞒了你二十年。”
晾衣杆“当啷”掉在地上。
“小姐出生时家里太穷,只养得起一个孩子。”陈姨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银杏叶,“夫人把另一个送走了...那个孩子叫宴昭。”她颤抖着摸向晾衣绳上的连体衣,“这是我给两个小娃娃缝的,那时候总想着,等条件好了,把昭昭接回来...”
宴晚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起小时候总爱钻的老衣柜,想起陈姨总说“昭昭要是在,肯定和晚晚一样乖”,想起李老师说宴昭在毕业照旁留的空位——原来所有的“要是”,都是被命运掐断的线。
“那她...后来怎么会和沈时烬认识?”她的声音在发抖。
陈姨的眼泪砸在连体衣的草莓上:“昭昭被送到沈家当养女,夫人后来偷偷去看过,见她过得好,就没敢认。谁知道...三年前春天,沈家太太说昭昭偷了珠宝,沈先生信了,当众骂她...”
风突然大起来,吹得晾衣绳上的床单猎猎作响。
宴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林婉如发来的消息:“晚晚,回家吃饭。”
老宅的吊灯在头顶晃,餐桌上摆着宴晚最爱的糖醋排骨,林婉如的手在布菜时抖得厉害,排骨掉在瓷盘里,溅起红褐色的酱汁。
“妈,昭昭的事,你早就知道。”宴晚把保温桶重重搁在桌上,“陈姨都告诉我了。”
林婉如的筷子“啪”地断成两截。
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手,像在看陌生人:“我以为这样能保护你...我不想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被抛弃的妹妹。”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圆斑,“可我没想过,她会死。我去医院看过她最后一面,她攥着我的手喊‘妈妈’,我连应都不敢应...”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照见林婉如鬓角的白发。
宴晚突然想起三年前母亲确诊尿毒症时,她跪在沈时烬办公室求他帮忙时的模样——原来那时候,母亲已经背着更沉的罪孽。
“你知道沈时烬为什么选我当替身吗?”她的声音像碎玻璃,“因为我和昭昭长得像,因为他恨自己没能救下她,所以要把对她的愧疚、遗憾、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砸在我身上。”
林婉如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晚晚,别再查了!当年沈家太太...她不是什么好人!”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沈时烬的母亲沈夫人打来的。
宴晚接起,那边的声音带着急切的颤:“宴小姐,我知道你在查昭昭的事,有些事最好到此为止——”
“沈夫人。”宴晚打断她,“您当年说昭昭偷了珠宝,是真的吗?”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电流的杂音。
宴晚挂断时,看见林婉如的脸瞬间煞白。
沈时烬的书房里,落地灯投下昏黄的光。
他盯着手机里母亲的未接来电,指节抵着额角,太阳穴突突地跳。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宴昭站在教学楼天台边缘,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手里攥着那条被沈夫人“遗失”的珍珠项链。
“阿烬,我没偷。”她的声音被风声撕碎,“是阿姨说帮我收着,说等你生日送给你当礼物...”
“够了!”他冲过去要拉她,可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袖,她就向后仰去。
坠落时她的右手始终攥着项链,珍珠散了一地,在雨里滚成白亮亮的小月亮。
“昭昭!”沈时烬猛地站起来,椅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书桌上的相框摔下来,玻璃裂成蛛网,里面宴昭的笑靥被割裂成碎片。
他弯腰去捡,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照片上,晕开一片暗红。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宴小姐新系列设计图初稿已上传,主题是《双生》。”
点开文件的瞬间,沈时烬的呼吸顿住。
黑白交织的裙裾像纠缠的命运,红色丝线在胸衣处勾勒出火焰的形状,设计说明里写着:“这一季,献给那个我从未认识过的妹妹。”
他盯着“妹妹”两个字,喉头发紧。
原来这三年他所谓的“替身”,从来都是另一个被命运戏弄的人。
深夜的工作室里,宴晚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画稿堆成小山,最新一页的角落有行小字:“昭昭,我在替你看这个世界。”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画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李老师毕业纪念册上那朵歪歪扭扭的草莓。
手机突然弹出李老师的消息:“晚晚,我整理昭昭的旧物时,发现一本日记。有些话,她可能想让你知道。”
宴晚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回复。
月光漫过画稿,落在“双生”两个字上,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