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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血与沙竞技场”那混合着汗水、血腥与狂热呐喊的喧嚣,以及莉娜在魔法师工会“启明之塔”内获得的、堪称突破性的进展,如同两股性质迥异却又同样强劲的风,吹拂着“晨风之誓”小队在王都这片陌生土地上艰难扎下的、尚显稚嫩的根基。雷恩如同一位沉稳的舵手,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佣兵工会总部,不是在任务公告板前仔细筛选着适合他们现状的委托,就是在图书馆查阅王都的势力分布和地理志,试图为小队规划出一条清晰而安全的航向。莉娜则彻底沉浸在了魔法的海洋中,每日早出晚归,脸上常常带着精神力透支的苍白和攻克难题后的兴奋红晕,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系统知识,弥补着过去的缺失。塔隆,这尊沉默的磐石,他的世界似乎更加纯粹,不是在工会提供的、充满汗味和金属撞击声的训练场里,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捶打着恢复中的左臂、磨砺着那面饱经风霜的塔盾的技巧,就是留在“寻路者旅店”那间狭小的房间里,如同雕像般保养着武器,用他特有的方式积蓄着力量。

相比之下,艾吉奥的日子,在经历了竞技场首胜带来的短暂肾上腺素飙升和金币入袋的满足感后,反而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焦躁和……隐隐的失落。

竞技场的战斗固然刺激,金币的回报也远比那些跑腿的E级任务丰厚,但那终究是规则限制下的、近乎公开表演性质的搏杀舞台。聚光灯下,万众瞩目,一切行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尽管是火把的光)。对于艾吉奥这样骨子里就流淌着街头智慧、习惯于在阴影与寂静中游走、依靠敏锐的直觉、灵活的身手和信息差来生存的“暗夜行者”而言,那种正面硬碰硬、力量与技巧直接碰撞的角斗,总让他感觉有些……束手束脚,不得尽兴,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他的灵魂,他的舞台,本应在那些阳光永远无法直射的角落,在错综复杂、弥漫着秘密与危险的街巷屋顶,在人心叵测、暗流涌动的灰色地带。

尤其是在亲眼见识了王都真正令人窒息的繁华与背后盘根错节的复杂,亲身感受过与德·拉·维尔家那些贵族子弟之间那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鸿沟,以及目睹莉娜凭借惊人的魔法天赋在另一条道路上高歌猛进、甚至引动了工会高层关注之后,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和对自身定位的模糊与不安,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艾吉奥的心。他不想,也绝不能仅仅成为团队中一个“负责骚扰、侦查和偶尔背刺”的、看似重要实则可被替代的辅助角色。他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不可替代的、能够在关键时刻真正扭转局势、让同伴们刮目相看的能力领域。而他的能力核心,无疑就是潜行、侦查、情报搜集、机关破解以及……那些游走在法律与道德边缘、却往往能出奇制胜的“小技巧”。

然而,王都的水,太深了,深不见底。这里的城卫军巡逻队更加精锐,装备精良,纪律严明;那些重要建筑、贵族区和商业枢纽附近,隐匿的监控法阵和魔法警戒装置几乎无处不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弱能量波动;就连那些看似普通的民居,也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警惕的眼睛。他那套在晨风镇小巷和巨石城阴影里无往不利、带着浓厚“野路子”风格的潜行与侦查技巧,在这座千年帝都面前,显得格外粗糙、落后,甚至充满了致命的危险。一次冒失的窥探,一次不够谨慎的潜入,都可能像投入蛛网的飞虫,瞬间引来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他需要指引,需要学习更高级、更专业的潜行与隐匿技巧,需要深入了解王都地下世界那套独特而残酷的运行规则,需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能够接纳他这类人的组织——盗贼工会,或者他们自称的,“暗影之眼”。

这种无处着力的焦灼感和对力量的渴望,在他心头积压、发酵了数日,最终在一个天色阴沉、暮色提前降临的傍晚达到了顶点。他没有告诉雷恩自己的打算,他知道雷恩的谨慎很可能会劝阻他,或者提出更稳妥但也更缓慢的方案。但艾吉奥等不及了,他需要立刻行动起来,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他独自一人,再次凭着记忆,来到了上次偶然打探到“盗贼工会”隐秘标记的、位于码头区与旧城区交界的那片鱼龙混杂之地。

这片区域仿佛被王都的繁华所遗忘,依旧保持着它固有的混乱、嘈杂与破败。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汗臭味、腐烂垃圾的气息以及劣质酒精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两侧是歪歪扭扭、饱经风霜的木石结构房屋,晾晒着的破旧衣物如同悬挂的旗帜。艾吉奥像一条回到了熟悉水域的鱼,又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收敛了所有不必要的声息,在阴影、货堆和拥挤的人群缝隙间灵巧地穿行。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不再关注表面的喧嚣,而是细致地扫过斑驳的墙壁、饱经踩踏的木桩、甚至潮湿的排水沟边缘,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属于那个神秘组织的、如同密码般的隐秘标记——那个抽象的眼睛,瞳孔是倒三角。

寻找的过程漫长而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运气。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以为上次只是偶然时,在一条堆满了废弃缆绳、破旧渔网和空木桶的死胡同尽头,一面被雨水和海风侵蚀得布满孔洞、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砖墙上,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刻痕!依旧是那个抽象的眼睛图案,瞳孔是倒三角,但这次,眼睛下方只有一条短促而深刻的横线。根据他之前花费不少银币从几个老油子混混那里撬来的、真假难辨的零碎信息推断,这似乎意味着“低级联络点,单人测试任务,谨慎接触,风险自担”。

艾吉奥的心脏瞬间如同被攥紧,随即又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充满污浊气息的空气,努力让激动和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没有被渴望冲昏头脑,而是像真正的潜行者一样,凭借着多年的街头经验,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以那个标记为中心,对周围环境进行了极其细致和耐心的侦查:对面房屋是否有可疑的反光?高处堆积的货箱后是否可能藏有监视者?巷道唯一的出口通向哪里?是否有可供紧急逃生的路线(比如低矮的屋顶、可攀爬的水管)?以及,是否有任何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或者反复出现的身影?

在确认没有发现明显的陷阱、埋伏或者过于可疑的人物后,他才终于等到了行动的最佳时机——夜色彻底降临,巷道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仅有远处主街隐约传来的灯火和头顶一线天光中微弱的星光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照。他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面刻着标记的墙壁,身体尽可能地缩在阴影里。

他回忆着那些模糊的规矩,伸出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的指尖,在那只“眼睛”图案的瞳孔位置,用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笃、笃、笃(三下短促),停顿两个心跳的时间,笃、笃(两下稍长)。

敲击声在寂静的死胡同里显得异常清晰。随后,是令人窒息的、仿佛永恒般的短暂寂静。艾吉奥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失败时,墙壁内部突然传来了极其轻微、若非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生锈齿轮转动的细微“咔哒”声。紧接着,旁边一块颜色略深、看似与周围墙体严丝合缝、毫不起眼的砖块,微微向内凹陷了大约一指的深度,然后,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狭窄得仅容一个成年男子侧身勉强挤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尘土和某种阴冷潮湿的气息,从洞口内扑面而来。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喉咙的声音,从洞内深邃的阴影处飘了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暗影庇护何人?”

艾吉奥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联系暗语环节。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那些真假难辨的信息碎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低声音,用一种刻意模仿的、带着几分江湖气的语调回答:“……无名者寻求指引。”这是他猜测的、可能正确的答案之一,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洞口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那阴冷的气息不断涌出。几秒钟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和……审视:“新手?味道很生。胆子倒是不小。进来吧,别耍花样,小子。”

艾吉奥心中一横,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他咬了咬牙,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像塞东西一样将自己挤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就在他整个身体完全进入的刹那,身后的砖块再次无声无息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声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眼前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极远处,隐约有一点豆大的、昏黄摇曳的光芒,似乎是油灯发出的,指引着方向。

“跟着光走,脚步放轻,别碰任何东西,除非你想尝尝机关陷阱的滋味。”那个沙哑的声音在前方黑暗中再次响起,如同鬼魅。

艾吉奥屏住呼吸,将全身的感知提升到极致。他凭借着多年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练就的、远超常人的敏锐触觉和方向感,如同盲人般,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下是潮湿、冰冷且有些滑腻的石阶,一路向下延伸,坡度不大,但充满了未知。通道狭窄而曲折,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东西腐烂的气息。他感觉大概向下走了几十米,拐过了两个弯,前方那点昏黄的光晕逐渐变大,最终,视野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不大的地下空间。

这个空间大约只有寻常旅店房间大小,四周是粗糙的岩石墙壁,头顶很低,让人感到些许压抑。空间中央,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灯焰如豆的油灯,这便是唯一的光源。油灯旁,一个佝偻着背、身披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破损的深灰色斗篷的老者,正背对着入口方向,坐在一个充当凳子的破木箱上。他低着头,手中拿着一块油光发亮的磨石,正慢条斯理、富有节奏地打磨着一把造型简朴、却闪着幽冷寒光的匕首。磨石与刀刃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地下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老者的身形瘦削,露在斗篷外的手背布满皱纹和深色的老年斑,指甲缝里似乎藏着洗不净的污垢。当艾吉奥走近时,他似乎有所察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头。

在昏黄跳动的灯光下,艾吉奥看清了老者的脸——那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脸庞,左边脸颊上有一道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的、狰狞的暗红色疤痕,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凶戾。但他的眼睛,却与这张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那是一双如同老猫般狡黠、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闪烁着冰冷而理智的光芒,完全不像一个垂暮老人应有的浑浊。

“坐。”老者抬起眼皮,用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瞥了艾吉奥一眼,目光在他身上迅速扫过,如同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与风险,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桌子对面另一个空着的、看起来同样破旧的木箱。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吸烟或者肺部有问题的杂音。

艾吉奥依言坐下,身体微微紧绷,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着这个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多年的地窖或者储藏室,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看不清原本面貌的杂物,有断裂的绳索、生锈的铁器、还有一些用油布包裹的、形状不明的东西。虽然杂乱,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东西的摆放似乎又有某种不易察觉的规律,并非完全随意。空气中除了霉味和尘土味,还隐隐有一股淡淡的、劣质烟草和金属保养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想加入‘暗影之眼’?”老者将磨石放在桌上,拿起那把匕首,对着灯光仔细检查着锋刃,头也不抬地问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就凭你这身蹩脚的潜行技巧,满身破绽的气息,和那双写满了‘我是菜鸟’的眼睛?”他的话语毫不客气,带着赤裸裸的轻蔑。

艾吉奥脸上瞬间感觉火辣辣的,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知道在这里发作只会坏事。他硬着头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想变强,想学习真正的潜行技巧,想在王都的阴影里立足。”

“哼。”老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将匕首“啪”地一声插在木桌边缘,刀身微微颤动,“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闯进来都这么说。‘暗影之眼’不是善堂,不养闲人,更不收废物。想得到组织的指引和资源,先证明你的价值……和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潜力。”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老猫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艾吉奥,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给你个试炼,算是入门券。码头区,靠近三号泊位那边,有个叫‘黑鲷鱼’的酒馆,老板是个叫‘肥肠’赫克托的烂人。这家伙心黑手狠,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克扣穷水手的血汗钱,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名声臭得很。”老者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有个自以为聪明的小习惯,每天打烊后,会把当天他认为‘不干净’或者特别珍贵的一部分收入,偷偷藏在他卧室床板下的一个自制暗格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拿起桌上的匕首,用刀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敲在艾吉奥的心上:“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把那个暗格里的东西,‘拿’到我这里来。记住,是‘拿’,不是‘抢’。”

艾吉奥的心猛地一沉。这分明是让他去偷窃!尽管目标是个毫无疑问的恶棍,但这种行为本身就触犯了王都的法律,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这与他之前小打小闹的顺手牵羊完全不同,这是有预谋的、针对特定目标的盗窃。

“怎么?这就怕了?”老者似乎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发出一声更加冰冷的嗤笑,那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做,碰都不敢碰王都阴影最边缘的那点污垢,就想妄图在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里行走?小子,我告诉你,王都的阴影,可比你家乡那些小打小闹的阴暗角落要冰冷、残酷、危险一万倍!这里没有同情,只有利益和实力。要么,现在就夹着尾巴滚蛋,回去继续当你的三流佣兵,在阳光底下混吃等死;要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般刮过艾吉奥的脸,“就用你的行动,证明你有一颗敢于踏入这片阴影、并且有潜力在这里活下去的心脏!”

艾吉奥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雷恩沉稳而信任的目光、莉娜在魔法光辉中专注而坚定的侧脸、塔隆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背影,以及德·拉·维尔家门口那些贵族子弟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一股强烈的不甘、一股想要变强、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在团队中拥有不可或缺地位的决心,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瞬间压倒了最初的犹豫和恐惧。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一个能够真正触摸到王都地下世界脉搏、学习到高级技巧、从而脱胎换骨的机会。错过了,他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徘徊在真正力量门外的、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我干!”艾吉奥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所取代,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很好。”老者脸上那冰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但那绝非善意,更像是一种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玩味,“记住规则,我只说一遍:第一,绝对不能被发现。一旦你的行踪暴露,任务立刻失败,后果自负。第二,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指向‘暗影之眼’的痕迹,包括特殊的手法、标记,或者……尸体。第三,除非为了自卫,并且有绝对把握不留后患,否则不能伤及性命,我们不是杀手工会,惹上人命官司会很麻烦。明天日出之前,带着东西回到这里。我会在这里等你……或者,等着听你被巡逻队抓走、或者被‘肥肠’赫克托剁碎了喂鱼的消息。”

艾吉奥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这个神秘而危险的老者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和这个地方刻在心里。然后,他转身,再次义无反顾地没入了来时的黑暗通道,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

重新回到地面,夜晚的凉风拂面,让艾吉奥因为地下空间的压抑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没有立刻冲向“黑鲷鱼”酒馆,而是像最优秀的猎手扑向猎物前那样,开始了漫长而细致的前期准备工作。他首先绕着码头区外围,从多个角度远远地观察了“黑鲷鱼”酒馆及其周边环境:酒馆是一栋两层高的、木质结构为主、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建筑,招牌上画着一条丑陋的黑色怪鱼;它位于一条相对热闹的街道拐角,前后都有出入口;酒馆门口有两个看起来懒散、但眼神不时扫视周围的壮汉倚着门框;旁边的建筑有高低错落的屋顶,以及一些可供攀爬的排水管和晾衣绳。

接着,他伪装成一个刚从船上下来、兜里有几个小钱想找乐子的年轻水手,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黑鲷鱼”酒馆。里面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充斥着劣质麦酒的味道和水手们粗鲁的叫骂声。他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一小杯最便宜的啤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一边小口啜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他看到了那个被称为“肥肠”赫克托的老板——一个身材肥胖、挺着硕大肚腩、穿着油腻围裙、脖子上戴着一条粗大金链子的秃顶男人,正站在柜台后面,一边用脏兮兮的抹布擦着杯子,一边用精明而凶狠的眼神打量着店里的客人。他大致确认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位置,以及二楼走廊尽头那扇看起来最结实、应该是老板卧室的房门。

离开酒馆后,他继续在外围潜伏,观察着酒馆打烊的过程,记录下守卫换班的时间、赫克托最后离开柜台、锁好门窗上楼休息的大致时间。

直到后半夜,街道上彻底安静下来,连最顽强的醉鬼都已经被拖走,只有远处灯塔的光芒和稀疏的星光提供着照明时,艾吉奥才如同真正的影子般开始了行动。他早已换上了一身紧身的、深灰色的、几乎不反光的夜行衣,用特制的、带着轻微土腥味的炭灰仔细涂抹了脸、脖子和所有可能暴露的手背等部位,连头发都用头巾包住。他将“影袭之刃”贴身绑在小臂内侧,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几样小工具:一把用于撬锁和拨动机关的多功能探针,一小截特制的、燃烧无声且烟雾极少的照明蜡烛,以及一小包用来制造短暂声响吸引注意力的特制小石子。

他选择了酒馆后巷一条最为隐蔽、也最具挑战性的路线——依靠墙壁上粗糙的砖缝和一根锈迹斑斑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排水管,如同壁虎般向上攀爬。他的动作轻盈而协调,每一次落脚、每一次伸手都经过精确计算,尽量利用风声、远处海浪声作为掩护,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声响。

在二楼一个堆放杂物的狭窄窗台稍作停留,他避开了楼下那个抱着长矛、靠在墙上打盹的守夜人。利用阴影和墙壁的凹凸完美隐藏身形,他如同液体般滑到了卧室窗户下方。窗户是从里面闩上的,但锁具看起来很普通。他屏住呼吸,取出探针,凭借着手感,在极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地拨开了窗闩。

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确认没有连接警报机关后,他如同泥鳅般滑入了室内。

卧室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汗臭和一种廉价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肥胖的赫克托穿着睡衣,四仰八叉地躺在凌乱的大床上,发出震耳欲聋、如同风箱拉扯般的鼾声,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艾吉奥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让他感觉耳膜都在嗡嗡作响。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行动却异常稳定和精准。他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轻如鸿毛,迅速而安静地移动到床铺旁边。他按照老者的描述,趴下身子,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星光,仔细摸索着床板下方。果然,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他摸到了一块与其他木板触感略有不同、边缘似乎有细微缝隙的区域。轻轻按压,能感觉到微弱的弹性。

是一个简单的、依靠卡扣和弹簧的木质暗格。艾吉奥心中一定,这种机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取出工具,凭借着指尖传来的细微反馈,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小心地试探着卡扣的位置和力度。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鼾声掩盖的“咔”声,暗格无声地向上弹开了一条缝隙。

他小心地掀开暗格盖板,里面放着的东西不多: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用鞣制皮革制成的精致小钱袋,以及几份用丝带捆扎好的、卷起来的羊皮纸文件。

艾吉奥记着老者的要求——“拿”来暗格里的东西。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被钱袋的重量和可能更值钱的文件所诱惑,严格遵守着指令,只伸手拿走了那个小钱袋,迅速塞入怀中。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原样放好,再轻轻地将暗格盖板还原,确保卡扣重新扣紧,不留下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

整个潜入、搜寻、取物、还原的过程,如同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没有惊动沉睡的赫克托分毫,也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个人的痕迹。

原路返回,从窗户滑出,轻轻关好窗扇,顺着排水管悄然落地,再次融入巷道的阴影之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当他再次站在那个地下空间的入口,按照约定的方式敲击墙壁,等待砖块滑开,将那个沉甸甸的皮质钱袋放在老者面前的木桌上时,东方遥远的天际,才刚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腹般的灰白色。

老者拿起钱袋,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然后又凑到油灯下,仔细检查了钱袋的材质、封口的绳结,以及上面可能存在的任何标记。最后,他才解开绳结,看了一眼里面黄澄澄的金币和几枚闪烁着魔法微光的宝石(显然是赃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稍微认真一点、不再是纯粹轻蔑的表情。

他抬起头,那双老猫般的眼睛重新审视着虽然满脸疲惫、黑眼圈浓重,但眼神中却燃烧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自信和一丝完成挑战后骄傲的艾吉奥,缓缓说道:“动作还算干净利落,痕迹处理得也马马虎虎。胆子够大,心也够细,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懂得克制,守住了贪念。没有碰那些可能惹来更大麻烦的文件,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留下了最小的尾巴。这一点,很多新手都做不到。”

他收起钱袋,仿佛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东西,然后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枚造型古朴、触手冰凉、材质似铁非铁、似木非木、通体呈暗哑黑色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那个熟悉的、瞳孔为倒三角的抽象眼睛图案,背面则是一些更加复杂难懂的、如同迷宫般的细微纹路。

“拿着。”老者将令牌随手扔给艾吉奥,“这是‘暗影之眼’外围成员的凭证,我们称之为‘阴影信物’。凭它,你可以去旧城区‘猫爪巷’尽头,那家招牌都快掉光了的‘沉默猫头鹰’书店,找店主老墨林。他会给你一些基础的训练手册、王都部分区域的暗影地图,以及……有限的情报支持。”

他站起身,斗篷下摆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灰尘,语气变得严肃而冰冷:“记住,小子,你现在只是最外围的、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成员。你需要完成更多、更困难的任务,不断证明你的价值、能力和对组织的忠诚,才有可能一步步向上爬,接触到真正核心的技艺和秘密。还有,管好你的嘴,关于组织的一切,包括这个地方、我、以及你接下来接触到的人和事,一个字都不准泄露出去。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目光和空气中陡然增加的压迫感,已经说明了一切。

艾吉奥紧紧握住那枚冰冷的“阴影信物”,感觉它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因为材质,更因为它所代表的意义和背后那深不可测的、隐藏在王都阴影中的庞大网络。这不仅仅是一块令牌,更是他通往一个全新世界、获得力量与身份的钥匙,也是一道束缚在他身上的无形枷锁。

“我明白。”艾吉奥迎着老者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激动和思绪深深埋藏在心底。

当他再次离开这个地下空间,重新呼吸到王都清晨那略带凉意和海腥味的空气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街道上开始出现早起忙碌的人们,一切都仿佛与昨夜没有任何不同。但艾吉奥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他依然是他,艾吉奥,“晨风之誓”的斥候与盗贼。但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已经悄然破壳而出,发生了质的改变。他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渠道,新的……可能性。

他知道,属于他的、真正的潜行试炼,这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晨风之誓”小队中,也将因此多出一双真正能够窥探王都最深层黑暗、在阴影中为团队攫取情报与机遇的眼睛。王都的阴影世界,对他而言,将不再是令人望而却步的禁区,而是他即将纵横驰骋、证明自身价值的新猎场。前路依旧危险重重,但他已经踏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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