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与如燕领命而去,依计行事。狄仁杰则稳坐驿馆书房,将那卷骇人的图纸与几件实物证据妥善藏于暗格之内,面上恢复了一派沉静,甚至重新捡起了那本《道德经》,仿佛昨夜的血火交锋与眼前的惊天阴谋都未曾发生。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正以更凶猛的速度奔涌。
消息被“不经意”地泄露出去,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首先接到密报的是刺史庞清远。当他安插在驿馆附近眼线,将“狄阁老手下昨夜似乎有秘密行动,疑似在城南方向有所发现,但具体不详,阁老今日依旧称病不出”的消息传回时,庞清远正在用早膳,手中的玉筷“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城南方向……石灰窑场!”他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要命的地方。狄仁杰果然没有闲着,他竟然真的查到了那里!虽然眼线回报说“具体不详”,但以狄仁杰之能,既然盯上了,距离彻底暴露还能有多远?那工坊里的东西,随便拿出一件,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庞清远再也坐不住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冷汗浸湿了内衫。他想起昨日去探病时狄仁杰那看似平淡却暗藏机锋的话语,想起林永忠遇刺后狄仁杰的按兵不动……这哪里是生病静养,分明是蛰伏待机,暗中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庞清远捶胸顿足,若不是贪图那巨额的利益和“上峰”许诺的前程,他何至于卷入这泼天的大祸之中?如今狄仁杰这尊大神坐镇江州,证据恐怕已在其手,自己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几乎与此同时,州衙之内,仓曹参军王谨(即如燕接触过的王参军)与其他几位受过林永忠恩惠、或本就对庞、雷所为不满的官吏,也开始在“无意”的交谈中,散播着“狄阁老已掌握关键证据,雷霆之怒即将降临”、“首恶难逃,但从者若肯迷途知返,或可网开一面”之类的风声。这些话语如同瘟疫般在州衙各个角落悄然蔓延,引得人心浮动,一些原本就与庞、雷集团若即若离的官吏,开始暗自思量退路。
恐慌如同无形的涟漪,最先在庞清远及其核心党羽中扩散开来。
而另一边的折冲府都尉雷猛,在接到窑场昨夜遇袭、虽击退来人但疑似有图纸等重要物证遗失的消息时,更是暴跳如雷。他性格粗猛,不似庞清远那么多弯弯绕绕,第一反应便是“事情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点齐兵马!随本都尉去驿馆,拿了那狄仁杰老儿!”雷猛瞪着通红的眼睛,就要下令。
“都尉不可!”其麾下一名心腹校尉连忙拦住,“狄仁杰乃是钦差,无凭无据擅自动他,形同造反!况且,他身边有李元芳等高手护卫,驿馆守卫森严,强攻未必能速胜。一旦拖延,周边州郡兵马闻讯而来,我等皆成齑粉矣!”
雷猛喘着粗气,如同一头困兽:“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等着他来拿我们?”
校尉低声道:“为今之计,一是立刻转移工坊内最重要的图纸和匠人,能销毁的尽快销毁;二是严密监视狄仁杰一行动向,若其有调兵或强行拿人之举,我们再行动手不迟;三是……催促庞刺史,尽快联系‘上峰’,讨个主意!此事已非我等能独自应对!”
雷猛虽不甘,但也知校尉所言在理,强压怒火,下令道:“就依你所言!立刻去办!还有,加派人手,把驿馆给我围起来!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他打算用这种强硬姿态,暂时威慑狄仁杰,争取时间。
于是,江州城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驿馆之外,明显多了许多“巡逻”的军士,目光不善地盯着驿馆大门。州衙之内,流言蜚语不断,庞清远称病不出,其党羽则如无头苍蝇,四处打探消息,试图摸清狄仁杰到底知道了多少。
就在这山雨欲来、一触即发的关头,一封来自刺史府的密信,悄无声息地递到了狄仁杰的书案上。
送信之人是庞清远的一名心腹长随,态度极其谦卑,言明庞刺史忧心阁老病情,特备下些许江州特产药材,并有一封亲笔信问候。
狄仁杰打开信笺,里面却并非问候之语,而是庞清远笔迹颤抖的几行字:“阁老明鉴,下官自知罪孽深重,然其中多有隐情,实为势所迫,身不由己。恳请阁老念在下官多年勤勉,网开一面,容下官今夜子时,独身至驿馆后园澄心亭,负荆请罪,坦白一切,只求能保全家人性命……”
鱼儿,果然在恐慌中开始咬钩了!而且首先咬钩的,是心理防线相对脆弱的庞清远!
狄仁杰看完信,脸上露出一丝预料之中的冷笑。他将信递给一旁的李元芳和如燕。
“大人,此乃陷阱!庞清远怎会真心认罪?定是缓兵之计,或是想趁机对您不利!”李元芳立刻说道。
如燕也蹙眉道:“元芳所言有理。即便他真有悔意,那雷猛岂会容他泄密?今夜澄心亭,恐怕危机四伏。”
狄仁杰捻须沉吟:“庞清远是否真心,尚在两可之间。但这是他主动递出的台阶,也是我们分化他们、获取口供的绝佳机会。若不赴约,反倒显得我们怯懦,或是对手中证据信心不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驿馆外那些若隐若现的“巡逻”军士,缓缓道:“风险自然有,但值得一冒。元芳,你立刻去布置。第一,将我们安排在林永忠府上的一部分好手,暗中调回,加强驿馆内部防卫,尤其是后园澄心亭周围,要确保无对方埋伏。第二,挑选几名最机警的侍卫,提前潜伏于澄心亭附近,听我号令行事。第三,如燕,你带人监控刺史府和军营动向,若庞清远离开刺史府,或有军队异常调动,立刻来报。”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今夜,老夫便去会一会这位‘负荆请罪’的庞刺史。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或许,撬开他的嘴,便能找到通往那幕后‘上峰’的第一道门缝。”
夜色,再次如同浓墨般浸染了江州城。子时将近,驿馆内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一场在刀尖上行走的暗室之谋,即将在这沉寂的夜色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