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偏殿,鎏金兽首香炉中吐出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却压不住那份几乎凝滞的紧张。一方温润剔透的白玉棋盘置于紫檀木榻几之上,黑白双子,泾渭分明。太后周暮云一身绛紫色常服,雍容闲适地靠在引枕上,指尖拈着一枚莹白棋子,尚未落下。她对面,沈芷衣跪坐得笔直,低眉垂目,姿态恭谨,面前是墨玉般的黑子,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皇帝萧景玄坐在稍远些的太师椅上,手边是一盏早已凉透的雨前龙井,他并未催促,只是偶尔将目光投向棋盘,深邃难测,如同静伏的猎豹,审视着这场无声的厮杀。殿内侍立的宫人更是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方寸间的刀光剑影。
沈姑娘,太后终于落子,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白子精准地落在关隘之处,如同一柄利剑,直指黑棋大龙的要害,今日对弈,不必拘礼,尽管放开手脚。让哀家看看,你在陛下面前的那份灵慧,究竟有几分火候。
沈芷衣心知这绝非简单的棋局较量。太后是在借这纹枰黑白,掂量她的斤两,审视她的心性,窥探她的格局。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棋盘上,大脑中那过目不忘的能力已然启动,将棋局的每一步都清晰映现。太后的棋风,果然与她为人一般,看似平和雍容,实则攻势凌厉,霸道无匹,步步紧逼,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
她不能赢得太轻易,那会显得刻意,引来猜忌;也不能输得太快,那便失去了价值。这其间的分寸,拿捏起来,比弈棋本身更为艰难。沉吟片刻,她拈起一枚黑子,并未直接应对中腹的凌厉攻势,而是选择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此子一落,看似退缩,实则如同在对方厚势中埋下了一颗钉子,不仅巧妙地将自身几枚孤子做活,更隐隐威胁到白棋另一条尚未完全稳固的外势。
哦?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太后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倒是懂得借力打力,于无声处听惊雷。可惜,她话音未落,又是一子落下,如雷霆万钧,直刺中腹!格局稍显局促,困守一隅,终难挡堂堂正正之师!这一子,比之前更为凶险,杀气腾腾,要将黑棋彻底逼入绝境。
沈芷衣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她凝神静气,再次审视全局。太后的攻势虽猛,破绽也并非全无,过于追求速胜与碾压,在几处交接之地,反而因力道用老,留下了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薄弱之处。但她依旧不敢轻易去触碰,只是顽强地应对,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左支右绌,却总能于看似不可能的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或是巧妙联络,或是就地做活,死死地将棋局拖住。
殿内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节奏越来越慢。太后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落子不再如最初那般迅疾,开始真正将沈芷衣视为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皇帝依旧沉默地品着茶,但那偶尔掠过的目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沈芷衣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方寸之间的搏杀中,她想起了冷宫中顾清漪的教导,想起了那些孤寂夜晚自己打谱的记忆,更想起了自己身上背负的秘密与眼前步步惊心的处境。
她不能输!时间一点点流逝,棋盘上棋子越来越密,局势也愈发复杂焦灼。当沈芷衣经过长考,指尖微颤地将一枚黑子带着决绝的意味,轻轻拍在一个极其隐蔽的交叉点上时,太后的手悬在了半空。她凝视棋局,目光锐利如刀,良久,发现自己中腹那条看似无敌、一直在攻击对方的大龙,竟因这一子而出现了一个致命的断点!若强行继续屠龙,则自身边空将被黑棋顺势席卷,全局形势将在刹那间彻底逆转。
这一子,如同画龙点睛,又似一把隐藏在袖中的匕首,于最关键时刻,发出了致命一击。太后缓缓放下手中那枚始终未能落下的白子,默然片刻,伸手拾起几枚棋子,轻轻投在棋盘一角,表示中盘认负。她抬眼看向额间已布满细汗、面色微微发白的沈芷衣,目光复杂,有惊叹,有审视,更有一丝极其隐晦却真实存在的忌惮。
沈姑娘棋艺精湛,心思缜密,对局势洞察入微,哀家……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