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在朔方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中迅速传导。表面的庆典余温尚未散尽,暗地里的齿轮已开始为可能的冲突加速运转。
墨文渊、韩偃、杜衡三人匆匆步入书房,感受到室内凝重的气氛,再看林鹿那阴沉如水的面色和桌上那份染血的密报,心中皆是一沉。
“情况诸位已知,”林鹿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密报推给三人传阅,“北庭背信,辱我部属,此仇必报。然则,如何报,何时报,需仔细斟酌。”
墨文渊快速浏览完毕,眼中闪过厉色,但语气依旧冷静:“主公,北庭马渊此举,实为不智。他高估了其子在我方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主公护短的决心与荆叶在暗羽卫中的地位。眼下直接兴兵,虽可泄愤,却非上策。其一,我军刚历大战,需休养生息;其二,西戎野利狐虽整合内部,然狼子野心未泯,河西薛铭亦虎视眈眈;其三,仓促与北庭开战,恐令陇右慕容岳等辈坐收渔利,亦可能迫使北庭彻底倒向其他势力。”
韩偃接口道:“文渊先生所言极是。马渊敢行此卑劣之事,一则因其子执念,二则或许也存了试探之心,看我朔方在经历扩张后,是外强中干还是根基稳固。此时,我辈更需沉得住气。”
杜衡抚须沉吟:“军事之外,经济亦需考量。与北庭贸易暂停,对我方马匹、毛皮来源确有影响,但亦可借此机会,进一步开拓与西域、乃至通过楚王与南方的商路,减少对北庭依赖。内部则需加紧屯田、工坊生产,以备不时之需。”
林鹿听着麾下核心谋士的分析,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深邃的算计所取代。“诸位之意,我明白了。此时非与北庭全面开战之良机。然,荆叶必须救,此辱亦必须雪!文渊,暗羽卫北庭分部,由你亲自接手指挥,我要知道荆叶最准确的状况,以及北庭核心的每一丝动向。”
墨文渊肃然领命。
“韩先生,”林鹿看向韩偃,“对外,尤其是对陇右、河西,乃至中原诸王,放出风声,便说我朔方因内部整顿及西线战事,暂时无暇他顾,尤其与北庭之盟约,因‘些许误会’需冷却处理。言辞需模糊,既要让他们察觉到朔方与北庭关系出现裂痕,又不能让他们看清具体缘由及我方真实意图。”
“遵命。”韩偃点头,明白这是要混淆视听,麻痹潜在敌人,也为可能的行动创造外交空间。
“杜长史,”林鹿最后吩咐,“内部经济调整,依你方才所言尽快执行。另,以我之名义,起草一份措辞严厉但不着具体痕迹的密信,直送北庭马渊,只言‘闻北庭待客之道有违盟约之谊,深感震惊与失望,望君慎思之’。点到即止,看他如何回应。”
“老臣明白。”杜衡躬身。
命令既下,各方迅速行动。朔方对外依旧保持着扩张后的疲惫与内部整合的姿态,但无形的力量已开始向北方渗透。
北庭,节度使府。
马渊收到了林鹿那封语焉不详却暗含锋锐的密信。他捻着信纸,眉头微蹙。林鹿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克制,但也更显深沉。这种不直接撕破脸却明确表达不满的方式,让他有些捉摸不透。
“父亲,林鹿这是何意?”马骋在一旁问道,他这几日试图去见荆叶,皆被冷漠以对,甚至差点被荆叶藏起的发簪所伤,心中正是烦躁。
“何意?警告之意!”马渊冷哼一声,“他在告诉我,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生气,但暂时不想撕破脸。哼,看来西边的西戎和南边的河西,让他颇为忌惮。”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加强边境巡查,尤其是与朔方接壤之处。另外,给朔方的回信,措辞放软一些,就说是小儿女之间情难自禁,生出些误会,我北庭愿以重礼聘荆叶姑娘为骋儿正室,望与朔方永结同好。”
马骋闻言一急:“父亲,那荆叶她……”
“闭嘴!”马渊瞪了他一眼,“若非你行事不周,何至于此?如今首要之事,是稳住林鹿!只要名义上做成亲家,这层遮羞布就算盖住了。时间一长,那荆叶认了命,林鹿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女子真与我北庭大动干戈。”
马渊打的仍是利益算计的主意,试图用联姻的名义将既成事实合法化,平息风波。然而,他低估了荆叶的刚烈,也低估了林鹿护短的决心。
与此同时,被软禁在小院中的荆叶,看似平静地接受了每日送来的饭食和用品,甚至不再激烈反抗医官的诊脉。她异常配合的态度,反而让看守她的侍卫放松了些许警惕。只有在她独自一人时,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和等待时机的焦灼。她悄悄藏起了一块锋利的碎瓷,每日在无人注意时,于床板下刻下一道划痕,记录着被囚禁的日子。
暗羽卫的触角,正利用北庭内部因这件事产生的人心浮动和细微漏洞,小心翼翼地向着这座小院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