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天下藏珍”古雅的雕花木窗,斜斜地洒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柜台上,映照着陈云年轻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他手中那本厚重的《西域古文字考略》摊开着,墨香与旧纸的气息在静谧的空气中浮动。直到那声带着熟稔笑意的“小帅哥”响起,才将他从千年前的字符迷宫中唤回。
陈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文娜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栗色卷发慵懒地披在肩头,颈间一条设计简约的钻石项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手腕上卡地亚的经典手镯昭示着主人的不俗品味。她笑意盈盈地站在柜台前,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眸里,除了故人重逢的惊喜,还跳跃着一丝属于收藏爱好者的、跃跃欲试的光芒。
“文姐?”陈云放下书,脸上也绽开真诚的笑容,站起身,“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文娜腕上的手镯和颈间的项链,心中迅速有了判断——这位姐姐,不仅品味不俗,购买力也绝对在线。
“可不是嘛!”文娜走近几步,一股淡淡的、带着玫瑰与琥珀尾调的香水味随之而来,她嗔怪地白了陈云一眼,语气带着熟稔的娇俏,“上次火车上多亏了你,不然姐姐我可就亏大发了!那对‘宣德炉’,后来我找真正懂行的朋友看了,连民国仿都算不上,就是俩新做的铜疙瘩!差点被那骗子坑走三万块!”
她说着,目光好奇地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博古架和墙上悬挂的字画,最后落回陈云身上,带着几分撒娇似的央求:“弟弟,你在这店里做事,肯定懂行!以后姐姐要是再收到什么‘宝贝’,你可得帮我把把关!免费鉴定哦,这可是你刚才答应的!”
“文姐放心,举手之劳。”陈云笑着应承,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探询,“文姐今天来,是特意来看画的?听您刚才的意思,是想找几幅压过您朋友的好东西?”
“对呀!”文娜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语气带着点小女人的不服气,“就是那个林太太!仗着家里有点底子,前阵子不知从哪儿淘换了几幅画,天天在姐妹群里显摆,说什么张大千的泼彩、齐白石的虾……哼!气死我了!弟弟,你老板在不在?你帮我挑几幅!要最好的!比她那几幅更好的!价钱不是问题!姐姐今天非得扳回这一城不可!”
她说着,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柜台,带着一种“姐不差钱”的豪气。
陈云心中了然。这位文姐,既有对艺术收藏的懵懂兴趣,又带着点都市名媛间常见的、不甘人后的攀比心。这种客户,既要满足她的“面子”,更要引导她看到艺术品真正的“里子”。
“老板今天不在,”陈云微微一笑,语气从容而自信,“不过,文姐要的好东西,店里正好有几件。您稍等,我去取来给您过目。”
他转身走向二楼,步伐沉稳。片刻后,他捧着两个长条形、用深蓝色锦缎包裹的画盒走了下来。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将画盒轻轻放在铺着软绒的展示台上,动作带着一种对待珍宝的郑重。
“文姐请看,”陈云小心翼翼地解开第一个画盒的系带,如同揭开新娘的盖头。一幅绢本设色的山水画卷缓缓展露真容。
画面甫一展开,一股苍茫浑厚、却又带着夏日特有葱郁气息的意境便扑面而来!层峦叠嶂,林木蓊郁,山间云雾缭绕,飞瀑流泉隐现。笔法雄强中透着灵动,山石以解索皴、牛毛皴层层皴擦,墨色浓淡枯湿变化无穷,将山体的厚重与林木的生机表现得淋漓尽致!画面深处,几处草堂掩映于山坳林间,有高士对弈,有童子烹茶,一派远离尘嚣、怡然自得的隐逸气象!
“这是……”文娜虽非行家,但也被画中那股磅礴又清幽的气韵所慑,忍不住凑近了细看。
“元代,王蒙,《夏山高隐图》。”陈云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如同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历史,“王蒙是‘元四家’之一,赵孟頫的外孙。他的画,以构图繁密、笔法苍郁着称,最擅表现江南山水草木华滋的意境。这幅《夏山高隐图》,正是他盛年时期的代表作之一。您看这山石的皴法,这林木的点染,这云雾的烘托……无一不是匠心独运,气韵生动。整幅画传达的,是文人寄情山水、追求精神自由的至高境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文娜眼中流露出的惊艳,继续道:“更重要的是,王蒙的真迹存世极少,每一幅都堪称国宝。这幅《夏山高隐图》,传承有序,着录清晰,是难得的开门到代之物。其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绝非寻常近现代名家可比。”
文娜听得心驰神往,目光在画上流连忘返。她虽然不太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元代”、“元四家”、“国宝”、“存世极少”这些词,已经足够让她心跳加速!这要是挂在家里……林太太那些张大千、齐白石,瞬间就得被比下去!
“那……这幅要多少钱?”文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一笑,打开了第二个画盒。
这一次,展现在文娜面前的,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雪景山水!
画面以淡墨渲染出寒江雪岸,远山如睡,近岸枯树槎桠,枝头覆雪。江面空旷寂寥,唯有一叶孤舟,一披蓑戴笠的渔翁独坐船头,持竿垂钓。笔法简练清冷,墨色淡雅,营造出一种万籁俱寂、天地一白的空灵意境。画风虽冷逸,却自有一股超脱尘俗的宁静与高洁。
“明代,蓝瑛,《溪山雪霁图》。”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欣赏,“蓝瑛是明末清初‘武林派’的领袖,画风早年秀润,晚年苍劲。这幅雪景,是他晚年的精品。以简驭繁,以虚写实,将冬日寒江的萧瑟与渔翁的超然,刻画得入木三分。这种‘寒江独钓’的意境,是文人画追求精神孤高与内心宁静的经典母题。”
他看向文娜,目光坦诚:“这幅画,艺术造诣同样极高,意境清远脱俗。虽不及王蒙在画史上的地位显赫,但其独特的冷逸之美和深厚的文人气息,同样价值不菲。”
两幅画,一繁一简,一苍郁一清冷,一显赫一超逸,并排陈列在文娜面前,如同为她打开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深邃的艺术世界。
文娜的目光在两幅画之间来回游移,内心天人交战。王蒙的《夏山高隐图》无疑更“有面子”,元四家的名头足以震慑林太太之流;而蓝瑛的《溪山雪霁图》却更“有味道”,那股子清冷孤高的意境,让她莫名心动。
“弟弟……”文娜咬了咬下唇,带着一丝撒娇和犹豫,“这两幅……姐姐都喜欢!可……这价钱……”
陈云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温和而理解的笑容:“文姐是明白人,也是懂画之人。王蒙的《夏山高隐图》,市场估价在一百五十万左右;蓝瑛的《溪山雪霁图》,则在八十万上下。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亲近:“文姐是故人,又是真心喜爱艺术。这两幅画,若文姐真心喜欢,价格……我们可以再商量。”
他没有像普通商人那样直接打折,而是强调了“故人”和“真心喜爱”,既给了文娜台阶,又抬高了她的身份和品味。
文娜眼睛一亮!一百五十万和八十万,虽然远超她的心理预期(她原以为几十万就能搞定),但陈云那句“可以商量”和“真心喜爱”,让她觉得这钱花得值!不仅能压过林太太,还能买到真正有品位、有底蕴的艺术品!这面子,里子,都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指着那两幅画,声音带着一丝豪气,却又努力维持着优雅:“弟弟,这两幅画……姐姐都要了!”
陈云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脸上却依旧平静:“文姐好眼光!这两幅画一雄浑一清逸,相得益彰,挂在家中,定能蓬荜生辉。”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文姐,收藏字画,尤其是古画,讲究一个‘养’字。绢本古画娇贵,对环境的温湿度、光照都有严格要求。建议您请专业的装裱师傅,配上古雅的楠木或紫檀画框,悬挂在通风避光、温湿适宜之处。平日里也需注意防尘防虫,定期请专业人士维护。如此,方能长久保存,代代相传。”
这番话,既体现了专业,又带着对藏品的珍视和对客户的负责,听得文娜连连点头,心中对陈云的好感更增几分。
“弟弟你懂得真多!放心,姐姐一定按你说的,好好‘养’着它们!”文娜爽快地掏出支票簿,签下一张两百三十万的支票(陈云最终给了个“友情价”),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期待的笑容,“等画框配好了,姐姐请你来家里喝茶,顺便帮我看看挂在哪里最合适!”
“一定。”陈云微笑着接过支票,目送文娜心满意足地离开。
店铺内恢复了宁静。陈云走到那两幅被重新收好的画盒前,指尖轻轻拂过锦缎光滑的表面。
两百三十万。
一笔不小的进账。
但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将两幅凝聚着古人智慧与情怀的艺术品,交到了一个或许开始并不真正懂行、却愿意为之驻足、欣赏、并愿意去“养”护它们的藏家手中。
这不仅仅是买卖。
这是薪火相传。
让沉睡的古物,在懂得欣赏的人手中,重新焕发生命的光彩。
他拿起柜台上的《西域古文字考略》,重新沉浸到那些古老的符号之中。阳光依旧温暖,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玫瑰与琥珀的淡香,以及……一丝属于艺术与历史的、悠远绵长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