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泉那道裹挟着阴毒与野心的圣旨,如同投入帝国庞大官僚机器的一颗冰冷石子。
传旨的快马铁蹄踏碎沿途驿站的寂静,卷起帝都特有的
、混合着铁锈与权力腐朽气息的尘土。
圣旨所至,州府衙门,边关隘口,各级官吏面无表情地展开明黄卷轴。
他们的目光扫过那触目惊心的“叛国”、“格杀勿论”、“封万户侯”、“赏万金”等字眼时,瞳孔深处或有瞬间的震动
或有贪婪的微光,但最终都归于一片麻木的服从。
没有质疑,没有询问“为什么”。
帝都的旨意,便是天条,是铁律。
他们只需要知道该怎么做:封闭关隘,整军备战
磨利刀锋,竖起耳朵捕捉任何关于“叛军”的风吹草动。
“赢易”这个名字,从开国之主的神坛,瞬间被圣旨的墨迹涂抹成十恶不赦的逆贼图腾。
帝国的齿轮,在张清泉意志的强行扳动下,开始发出沉重而危险的嘎吱声
转向了对它昔日缔造者的绞杀之路。
万里之外,北荒冰原。
这里的空气是凝固的血与破碎灵气的混合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铁锈般的腥甜。
主战场上方,铅灰色的苍穹仿佛被无数道法术的光芒撕裂。
绚烂的毁灭之光与沉闷的撞击声是这片死亡舞台唯一的背景音。
修士陨落的残骸如同燃烧的流星,裹挟着不甘的嘶吼和破碎的法宝碎片
从高空不断坠落,砸在下方早已被鲜血浸透又被冻硬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赢易,大渊的开国皇帝,此刻宛如一尊浴血的金色战神,悬于战场的最核心。
他周身环绕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属于金丹期修士的绝对领域。
手中的长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撕裂空间的剑罡,将试图靠近的北域修士如同割草般扫落。
剑气纵横,冰原上不断炸开新的巨大裂痕,寒气与剑气混合,形成致命的冰刃风暴。
大渊的军队,由修士与凡人精锐组成,结成庞大的战阵,在下方顽强抵抗。
他们人数众多,如同黑色的怒潮,一波波冲击着北域宗门组成的防线。
然而,北域修士虽然数量处于劣势,个体修为却普遍更高,尤其是那些来自冰魄神宫
雪狼宗等圣地的长老和核心弟子,个个身怀绝技,法宝精良。
他们依托地利和精妙的战阵,如同坚硬的礁石,不断粉碎着大渊军队的冲锋。
此刻,数名来自不同圣地的长老联手,祭出本命法宝,在空中结成一个繁复而巨大的寒冰法阵。
阵纹流转,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极寒之意,阵眼处凝聚出一柄巨大的冰晶长矛
矛尖直指赢易,蓄势待发!这是集合了数位筑基后期乃至假丹境长老全力的一击,足以威胁金丹!
“困住他!耗尽他的法力!”冰魄神宫一位白发长老厉声喝道。
赢易眼中寒光一闪,面对这呼啸而来的冰晶巨矛,非但没有闪避
反而将周身灵力催发到极致。
他手中的长剑爆发出比太阳更刺目的光芒,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金色雷霆
不退反进,迎着那巨大的冰矛悍然斩去!
“破!”
一声低沉的断喝,仿佛蕴含了天地法则。剑光与冰矛轰然相撞!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要将整个冰原掀翻!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炸开,瞬间清空了方圆数百丈内的所有低阶修士和凡人军士,只留下满地冰渣与血肉残骸。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寒冰法阵,在赢易这凝聚了金丹伟力的一剑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碎!
主持阵法的几位长老同时喷出鲜血,法宝哀鸣,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金丹与锻体,天壤之别!纵然联手结阵,也难挡其锋锐!
这本该是赢易乘胜追击,一举重创甚至斩杀这些北域宗门核心力量的绝佳时机!
下方的将领们眼中已燃起狂热的火焰,只待陛下雷霆一击,便能撕开敌人的防线!
然而,就在那法阵破碎、剑光余威未尽的瞬间——
赢易悬空的身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冰冷骤然爆发!
那潜伏在他体内多年的诅咒之力,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
在他全力爆发、心神激荡的这一刻,猛地噬咬住了他的生命本源!
比北荒的极寒更刺骨的阴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磅礴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流逝!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几乎被狂暴的能量余波掩盖。
赢易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金纸,紧握长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
每一次跳动都变得艰难而沉重,生机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抽离。
追击?斩杀?
不!
再停留片刻,再强行催动一丝灵力,这诅咒的反噬会立刻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甚至可能无法维持金丹期的威压,当场暴露虚弱!
电光火石之间,赢易做出了决断。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蚀骨的虚弱感
借着剑势破阵的余威,身影猛地向后急退!
那道金色的身影不再如之前般煌煌如日,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和……力竭的阴影。
他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瞬间脱离了混乱的高空战场,落回下方大渊军队的核心中军位置。
“陛下!”几名心腹将领立刻围拢上来,他们的欢呼还卡在喉咙里,
就被赢易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微微不稳的气息惊得噎住。
赢易刚落地,脚下竟是一个踉跄,若非被身边反应最快的两位大将死死搀扶住手臂,几乎要单膝跪倒在地!
“陛下!您……”一位须发皆张的老将惊骇欲绝,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赢易猛地抬头,眼中虽然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那股属于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意志却如实质般压来,瞬间镇住了所有将领即将出口的关切和恐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挺直脊梁,甩开搀扶的手臂
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耳中:“朕无恙!方才破阵,略有消耗。此事……不准传出去!一字都不准!”
“是!”将领们心头巨震,看着陛下强撑的威严,联想到方才那不合常理的撤退,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
但他们都是跟随赢易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铁血之士,深知此刻军心绝不能动摇
立刻压下所有情绪,肃然领命,同时用凌厉的目光扫视周围,确保没有任何低级军士窥探到陛下的异常。
* * *
高空之上,侥幸逃过一劫的冰魄神宫、雪狼宗等宗门长老们
一个个气息紊乱,嘴角带血,惊魂未定地看着赢易消失的方向,面面相觑。
“他……退了?”雪狼宗一位长老抹去嘴角的血迹,满脸错愕和难以置信,“方才那一剑破阵,势不可挡,他明明可以……”
“正是!他若再进半步,我等不死也要重伤!为何突然收手退去?”另一位长老捂着剧痛的胸口,眼神惊疑不定。
“难道……是诱敌之计?”有人猜测,但语气连自己都不信。
以赢易展现出的绝对实力,根本不需要如此拙劣的计策。
“不对……他最后退走时,气息……似乎有一瞬间的紊乱?”冰魄神宫那位白发长老是除了掌门似月云修为最高
感知也最为敏锐,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却又无法确定,“太短暂了……而且,那可是金丹啊……”
疑虑如同冰冷的毒雾,在北域修士高层中弥漫开来。
没有人敢轻易追击。
那百万大渊军队虽然暂时停止了冲锋,但依旧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匍匐在冰原上,战阵森严,杀气未消。
更重要的是,赢易那深不可测的金丹修为,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谁也不知道他退下去是真是假,更不敢赌他是否还有雷霆一击之力。
即便是锻体大圆满的修士,在金丹面前,也脆弱得如同蝼蚁。
一时间,整个浩瀚的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到极致的寂静。
方才还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修罗场,此刻只剩下寒风卷起沾血的雪沫发出的呜咽声,以及无数粗重压抑的喘息。
双方数十万双眼睛,隔着冰冷的战场互相警惕地注视着,空气中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断裂。
城墙上,北域的修士们屏息凝神,法诀暗扣,戒备着大渊军队可能的突袭或赢易的再次降临。
城下,大渊的军队中,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充满了困惑与不安。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陛下怎么突然下来了?刚才不是要赢了吗?”
“吓死老子了,差点就被那些冰锥子扎成筛子……”
“仙人们怎么也不打了?都停手了?”
“是不是……陛下受伤了?”有人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说出那个不敢想的猜测
立刻被身边的伍长厉声喝止:“休得胡言!陛下神威盖世!定是另有安排!”
赢易站在中军大纛之下,面色依旧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望向远处如临大敌的北域宗门方向,又缓缓扫过自己麾下沉默却隐含躁动的大军。
他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压制着体内诅咒带来的阵阵虚弱和剧痛。
他知道,自己体内那跗骨之蛆般的诅咒,因方才的全力爆发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正在疯狂吞噬他的生机。
此刻的他,如同背负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在战斗。
他需要时间,需要压制这该死的诅咒!
而对面,那些惊魂未定的北域修士
显然也被他那不合常理的撤退和依旧深不可测的威压所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在这片埋葬了无数生命的冰原上,大渊与北域的庞大力量
如同两头受伤的洪荒巨兽,在刺骨的寒风中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空气凝固,时间仿佛停滞,只有呼啸的风声在诉说着暴风雨前的死寂。
双方都在喘息,都在窥探,都在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
或者……等待着那来自遥远帝都的、足以改变一切的致命一击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