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服务器机房内，幽蓝的指示灯如同鬼火般无声闪烁，巨大的机器嗡鸣声低沉而恒定，压迫着人的耳膜。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金属冷却剂的冰冷气息。
苏清欢僵立在门口，手中的脉冲手枪微微抬起，枪口下意识地对准了那个本应葬身火海、此刻却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在极致的震惊和荒谬感冲击下，彻底凝固。
顾景深。
脸色苍白，病号服外随意套着保安外套，身形因伤势未愈而略显单薄，但站姿依旧挺拔。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布满冰霜与迷雾的眼睛，此刻却清澈见底，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疲惫的平静，以及一丝……释然？
他看着她，嘴角那抹极淡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笑容缓缓敛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你……”苏清欢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没死？”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被欺骗被玩弄的愤怒和刺骨的寒意！他假死？！他从头到尾都在演戏？！那场惨烈的牺牲，那最后的“抱歉”，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为什么？！”她嘶声质问，枪口因激动而微微晃动，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厉色和痛苦。
顾景深没有躲避她的枪口，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和愧疚。他缓缓抬起手，示意自己并无武器，动作缓慢而清晰。
“我没有骗你。”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疲惫与坦诚，“仓库那次……我是真的打算死在那里。为你，也为我父亲赎罪。‘牧羊人’的狙击手……那一枪是真的。我本该死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但我被‘鹰’提前布置的、藏在尸体下的应急医疗纳米机器人强行吊住了最后一口气。‘鹰’的人趁乱把我从废墟里偷换了出来。他们……需要我活着。为了‘净化协议’。”
苏清欢心脏狠狠一缩！“鹰”？！他竟然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在内？！作为最后的后手和诱饵？！
“你需要‘死亡’来彻底脱离‘渡鸦’和所有势力的视线，也需要……让我彻底成为孤狼，吸引所有火力，最终带着‘钥匙’走到这里？”苏清欢的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讥讽和愤怒。
顾景深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眼中愧疚更深：“这是……唯一能确保‘火种’送到，并能启动‘净化’的计划。‘鹰’认为，只有你，在经历一切之后，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走到这一步。而我‘死’在你面前，能最大程度激发你的决绝，也能让敌人放松警惕。”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很残忍，我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轻飘飘的三个字，如何抵消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和背叛感？！
苏清欢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无数质问和怒火在喉间翻滚，却最终化为一种极致的冰冷和麻木。经历了太多欺骗和算计，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所以，‘牧羊人’？‘信天翁’？他们的倒戈和死亡，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她冷声问。
“不。”顾景深摇头，神色凝重，“那是意外之变。‘牧羊人’的恐惧和倒戈在我预料之外，但符合他利益至上的本性。‘信天翁’……他的救赎和牺牲，更在我的计算之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哀伤，“局势失控的速度和‘秃鹫’变异体的可怕，远超‘鹰’最初的推演。我们……都只是挣扎求存的棋子。”
他看向苏清欢手中的银色胶囊，眼神变得锐利而急切：“时间不多了，清欢。‘秃鹫’的网络正在急速扩张，每拖延一秒，就有更多人被同化，它的力量就越强。‘净化协议’是唯一的机会。这是我父亲……和苏伯父，用生命埋下的最后伏笔。”
听到父亲的名字，苏清欢的心脏再次被狠狠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无论有多少欺骗和利用，最终的目标从未改变——终结这一切。
她缓缓放下枪口，但眼神依旧冰冷戒备：“‘净化协议’是什么？怎么做？”
顾景深微微松了口气，立刻指向服务器阵列中心的一个特殊接口：“那里。物理接入端口，需要‘渡鸦之瞳’和‘普罗米修斯’密钥（银色胶囊）同时认证激活。协议一旦启动，会释放一种针对‘秃鹫’网络核心频率的特制逻辑炸弹和强电磁脉冲，理论上能瘫痪甚至彻底清除它的意识网络和所有子体连接。”
“理论上？”苏清欢捕捉到这个词。
顾景深脸色凝重：“是的。风险极大。首先，协议启动会产生巨大的能量冲击和数据风暴，这个机房首当其冲，我们很可能无法逃脱。其次，‘秃鹫’的本体意识强度未知，协议可能无法完全摧毁它，反而可能刺激它产生更可怕的变异。最后……”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协议启动的瞬间，会向所有连接节点（包括被同化者）发送最后一次身份验证请求。如果……如果‘秃鹫’的意识已经强大到能够反向模拟验证信号……它可能会……夺取协议的控制权，甚至利用其能量进行反向融合和扩张。”
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一切，包括可能的人类存亡！
苏清欢看着那幽蓝的接口，又看向顾景深：“你父亲……知道这个风险吗？”
“他知道。”顾景深眼中充满复杂的敬意和痛楚，“所以他一直犹豫，直到被杀害。他认为人类不该触碰这种禁忌的力量。但现在……我们已别无选择。”
沉默笼罩了机房。只有机器的嗡鸣声如同命运的倒计时。
苏清欢缓缓走向那个接口，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拿出“渡鸦之瞳”和银色胶囊。
就在她即将插入的瞬间——
【危机预感】发出撕裂般的疯狂警报！并非来自外部，而是……内部！
几乎同时！
顾景深脸色猛地一变，猛地扑向她：“小心！！”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子弹擦着顾景深的肩膀飞过，打在后方的服务器上，溅起一串火花！
苏清欢被顾景深猛地推开，踉跄倒地！
她抬头，骇然看到机房阴影处，一个穿着“灯塔”安保制服、原本应是“鹰”小队成员的男人，正举着枪，眼神冰冷麻木，枪口冒着青烟！他的颈部皮肤下，隐约有细微的、不自然的蠕动！
他被感染了？！是“秃鹫”的子体？！什么时候？！
“阻止……协议……”被感染者发出沙哑扭曲的声音，再次举枪！
顾景深反应极快，反手拔出隐藏的手枪！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爆发！
被感染者头部中弹，应声倒地！顾景深也闷哼一声，腹部被子弹击中，鲜血瞬间染红了病号服！
“顾景深！”苏清欢惊骇起身！
“别管我！快启动协议！”顾景深捂着伤口，脸色惨白如纸，却用身体挡在她和入口之间，眼神决绝，“它们来了！快！！”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机房外传来了密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和撞击声！以及那种非人的、贪婪的咆哮声！不止一个！“秃鹫”的子体部队正在疯狂攻击机房大门！
最后的屏障即将被攻破！
没有时间了！
苏清欢眼中闪过疯狂的决绝，不再犹豫，猛地将“渡鸦之瞳”和银色胶囊插入接口！
嗡——！！！
整个服务器阵列瞬间爆发出刺眼欲盲的蓝白色光芒！所有指示灯疯狂闪烁！巨大的能量波动让空气都为之扭曲！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尖锐的嘶鸣！
屏幕上，无数代码如同瀑布般疯狂倾泻！一个进度条飞速跳动！
【净化协议启动……身份验证通过……逻辑炸弹装载……目标网络锁定……发射倒计时：10……9……】
恐怖的撞击声在门外响起！合金大门开始变形！
顾景深背对着她，依靠着控制台，对着门口持续射击，阻挡着试图冲进来的阴影，鲜血从他指缝间不断涌出，他的身体因痛苦和失血而微微摇晃，却始终没有后退一步！
“……5……4……”
苏清欢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飞速跳动的倒计时，心脏如同被撕裂。
“……3……2……”
就在最后一秒！
顾景深突然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愧疚，有释然，有担忧，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温柔的诀别。
他猛地按下了控制台下方一个隐蔽的、红色的手动超载按钮！
“活下去……”他无声地说。
轰！！！！！！！！！
巨大的、远超预期的能量爆炸以服务器为核心，猛然爆发！蓝白色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
首当其冲的顾景深，身影瞬间被刺眼的光芒吞噬！
苏清欢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整个人被抛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墙壁上！世界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填满！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最后的刹那，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响彻物理和精神双重世界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愤怒的、非人的尖啸！
那是“秃鹫”网络被重创的哀嚎？
还是……别的什么？
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