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地下污水厂深处的阴湿,也并非高速撤离时扑面而来的、夹杂着硝烟与辐射尘的夜风,而是意识被那声源自扭曲现实最深处、直接撕裂灵魂的恐怖咆哮贯穿后,残留的、冻结一切思考与情感的极致战栗。苏清欢蜷缩在高速悬浮摩托的后座,身体随着车辆的急转颠簸而晃动,脸色苍白如纸,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灵魂出窍般的麻木与空洞。
那声咆哮……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而是直接烙印在感知层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亿万生灵极致痛苦凝聚而成的疯狂与怨毒,更夹杂着一丝……仿佛被强行从沉睡中惊醒的、古老而恐怖的……“意志”的愤怒?
它是什么?虚境本身的具象化?还是……某种沉睡在虚境与现实夹缝中的、更可怕的存在?
苍白猎手在那声咆哮下毫不犹豫地撤退,仿佛遇到了更高优先级的威胁,或者……触发了某种规避协议。它们的目标似乎 strictly(严格地)局限于“处理”低语爆发和清除“异常”,并不愿与那种更深层的、不可控的恐怖直接对抗。
这让她对猎手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跨星际协议”有了更深的忌惮,也对“虚境”的可怖有了全新的、令人绝望的认知。
“清欢!撑住!就快到了!”“疤面”的吼声透过呼啸的风声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她操控着摩托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在废墟间穿梭,试图尽快返回安全点。
苏清欢艰难地点头,试图集中精神内视。体内那融合的碎片能量正在自主运转,修复着因过度消耗和那声咆哮冲击带来的精神震荡,但速度明显比之前缓慢,那股深层次的、生命潜力透支的虚弱感愈发明显。细胞在哀鸣,灵魂在颤抖。
返回地下安全点的过程仿佛漫长无比。每一秒,那声咆哮的余波都在脑海中回荡,带来阵阵眩晕与恶心。
当摩托最终冲入隐蔽入口,厚重的闸门在身后落下时,两人几乎虚脱。
“导师”的远程全息影像和“堡垒”的实时数据流早已焦急等待。
“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精神波动异常剧烈!快进行深度镇静和神经稳定治疗!”“堡垒”的电子音前所未有的急促。
医疗机器人迅速上前,为苏清欢注射强效镇静剂和营养液。冰冷的液体流入血管,强制压下那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与混乱,带来一丝虚弱的平静。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疤面”喘着粗气,脸上惊魂未定,看向“导师”的影像。
“导师”的脸色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他快速调取着刚才记录到的、极其短暂却能量级恐怖的异常数据碎片。
“……无法完全解析……”“导师”的声音干涩,“但那声‘咆哮’的能量签名……与‘虚境低语’同源,却……更原始、更庞大、更……具有指向性。它不像无意识的能量泄漏,更像……某种沉睡存在的‘本能反应’或……‘警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猎手的反应说明了一切。它们畏惧那种东西。我们之前的猜测可能需要修正……‘虚境’可能并非一个单纯的、无意识的能量维度或污染源,它内部……或许存在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具有初级意识或本能反应的……‘生态’?或者……‘统治者’?”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一个具有意识或本能的虚境?那将是远比无序能量更恐怖的存在!
“而且……”“导师”切换数据,显示出猎手试图启动传送装置时的能量读数,“它们的目标确实改变了。从‘清理’转向了‘捕获’。它们将你标记为‘零号样本’。这意味着你的价值……或者说危险性,在它们评估中提升了最高等级。”
苏清欢靠在医疗床上,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零号样本……捕获……研究……她仿佛能看到自己躺在冰冷实验台上的未来。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导师”语气决绝,“猎手不会放弃。下一次袭击很快就会到来,而且会更猛烈。而那种‘虚境回响’……谁也不知道它下次出现会是什么情况,可能会敌我不分地毁灭一切。”
“我们还能做什么?”“疤面”握紧拳头,“实力差距太大了!”
“还有一个方向……最后一个方向。”“导师”的目光投向苏清欢,眼神复杂而沉重,“‘守夜人’最古老的、被封存的档案中,提及了一个猜想……一个关于‘星焰’最初坠落点,并非‘原点’,而是另一个……更早的、被刻意掩盖的‘初始接触点’的猜想。那里可能保留着‘星焰’最原始的状态数据,甚至……可能存在着‘普罗米修斯’计划发起者最初发现它时,留下的某些……未被‘长者’或‘秃鹫’污染的、关于其本质的原始记录和……可能存在的、最初的遏制方案。”
他调出一份高度加密的、残缺不全的星图和数据:“坐标极其模糊,环境推测为极端恶劣,甚至可能涉及空间异常。‘守夜人’从未进行过实地勘探,认为风险过高且毫无必要。但现在……”
现在,这是唯一可能找到答案、找到一丝反击机会的渺茫希望。
“那里……能找到对抗猎手的方法?或者……理解虚境的方法?”苏清欢轻声问,声音虚弱。
“不知道。”“导师”坦诚道,“但那是唯一一个所有已知势力——‘议会’、‘净火’残党、甚至可能包括那些猎手——都未曾触及也可能不知道的地方。是唯一可能存在‘未知变量’的地方。”
巨大的风险,渺茫的希望。
安全屋内陷入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苏清欢感受着体内缓慢流淌的、与虚境同源却已被她意志扭转的力量,感受着那如影随形的、生命不断流逝的虚弱感,脑海中闪过顾景深、父亲、“铸铁匠”、“婆婆”、“齿轮”……所有牺牲者的面孔。
她没有太多时间了。无论是因为猎手的追捕,还是因为自身生命的透支。
逃避,终将走向灭亡。唯有直面最深层的黑暗,才可能觅得一丝曙光。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中的疲惫与恐惧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所取代。
“我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欢!你的身体……”“疤面”急切道。
“没有时间了。”苏清欢打断她,看向“导师”,“把坐标和所有相关资料给我。告诉我怎么去。”
“导师”凝视着她,良久,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会让‘堡垒’整理所有信息。‘疤面’,你负责准备一艘能够进行极端环境深空潜航的小型飞船,‘守夜人’最后留下的那艘‘星尘’号应该还能启动。我会远程提供一切技术支持。”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严肃:“但记住,孩子,这可能是最危险的一次旅程。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你可能会找到答案,也可能会……唤醒更可怕的东西,或者……直接湮灭在那里。你体内的碎片能量,在那里可能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变化。”
苏清欢微微颔首:“我明白。”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在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氛围中度过。
苏清欢强迫自己进食、休息,配合医疗,尽可能恢复一丝体力。“堡垒”将“星尘”号从秘密机库中激活,进行最后的检修和物资装载,这是一艘老旧但经过多次改装、性能可靠的深空探索船,配备了短途跃迁引擎和强大的环境防护系统。
“疤面”则准备了所有能找到的武器、装备和生存物资,脸色始终阴沉。
“导师”远程传输了所有关于“初始接触点”的残缺资料和坐标推算数据,并持续监控着外部动向。猎手的活动频率似乎在短暂下降后再次回升,搜索模式变得更加主动和具有侵略性,显然没有放弃。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小型飞船“星尘”号静静地停放在隐蔽的发射井中,流线型的船身上布满岁月的痕迹,却依旧散发着冷硬的可靠感。
“我只能送你到近地轨道,之后的深空航程,只能靠你自己和‘堡垒’的远程导航了。”“疤面”将最后一个装备箱递进船舱,声音沙哑,“一定要……活着回来。”
苏清欢点了点头,穿上轻便的舱内防护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她短暂庇护的安全点,目光扫过“疤面”坚毅却难掩担忧的脸庞,以及屏幕上“导师”和“堡垒”的虚拟影像。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转身,步入飞船气密门。
舱门缓缓关闭,将外界隔绝。
坐在略显狭窄的驾驶舱内,看着外面逐渐闭合的发射井穹顶,苏清欢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控制界面上。体内那枚碎片能量似乎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旅程,微微波动着,传递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渴望与警惕的复杂情绪。
“星尘号,启动。导航坐标输入完成。请求发射许可。”她的声音平静。
“许可 granted(授予)。一路平安,苏小姐。”“堡垒”的声音传来。
引擎低沉地轰鸣,蓝色的尾焰喷涌而出。
飞船缓缓升空,加速,冲破“自由城邦”厚重的云层和污染层,向着冰冷而浩瀚的星空,义无反顾地驶去。
舷窗外,星球逐渐缩小,化作一颗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伤痕累累的蓝色玻璃珠。
身后,是遍布伤痕的故土与未尽的战争。
前方,是深邃无垠的星海与未知的终极谜题。
孤狼离巢,向着最初的阴影,奔赴一场生死未卜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