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追兵如潮水般暂时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废墟和死里逃生的寂静。四姐妹围坐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旁,火光跳跃,映着她们脸上未干的汗与眼底未散的惊悸。空气里弥漫着焦土与夜露混杂的腥气,远处偶尔传来断壁残垣间碎石滚落的细响,像是这片被神怒撕裂的大地在低声呻吟。
王诗画跪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上,膝上摊开那卷伴随她多年的古星图。图中星轨交错,光芒流转,此刻却多了几道刺目的裂痕,如同命运被强行撕开的伤口。她以指尖蘸取清露,一点点擦拭星图表面沾染的尘灰与血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慰一个易碎的梦。每一条新生的裂纹,都仿佛在她心头刻下一道印记——那是星轨偏移、神域法则开始扭曲的征兆,也预示着她们四人之间,或许终将面临不可逆转的分离。
李墨云背靠着一截断裂的图腾石柱,长剑横于膝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早已磨得光滑的缠纹,目光却穿透夜色,落在远方那片被神力焚毁的山林。三天前,那里还是一片杏花如雪、香气浮动的山谷,如今却只剩下焦黑的树干与刺鼻的硝烟。她喉间干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仿佛连空气都在提醒她——神界从未真正远离,这场追猎,从二十年前那场变故开始,就已注定不死不休。
“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林素问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沙哑,像是被夜风揉碎的冰片。她盘坐在篝火另一侧,掌心悬浮着一团柔和的疗愈光晕,光芒却时明时暗,显然白日里为姐妹们紧急疗伤已耗尽了她大半心力。她腰间的药囊空了一半,仅剩的几株灵草也被她小心碾碎,混入清水,分给众人服下。
楚湘玉忽然站起身,玄色衣袂掠过地面,带起几星未熄的火苗。她走到残破的窗棂边,仰头望向天幕。今夜星辰异常明亮,尤其是北斗七星,每一颗都像是被擦洗过的寒冰。“子时三刻,摇光星轨偏移了半寸。”她的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星轨偏移,意味着神界正在调动更高阶的天地法则。先前那场恶战,不过是对她们实力的试探,真正的风暴,正在星辰运转的轨迹中悄然酝酿。王诗画手中的星图应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一道新的裂痕如毒蛇般窜过象征南方命途的朱雀星宿,那颗主星的光芒骤然黯淡。
篝火“噼啪”炸开一朵耀眼的火花,映出李墨云眼底翻涌的暗潮。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那截冰冷的断箭——那是师尊临终前塞进她手里的唯一遗物。箭簇之上,至今残留着一丝与今日追兵同源的神力气息。原来,这张追猎的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撒下,而她们,始终未曾真正逃脱。
林素问将手中的药杵重重砸进白石药臼,碾碎的龙涎草散发出带着苦涩的清香。“东边三百里外的村落,今晨彻底失了声息。”她语气沉重,没有说出口的是,清晨她冒险前去查探时,所见景象令人遍体生寒——整个村庄的时间仿佛被瞬间凝固,炊烟仍袅袅,灶台上温着半锅未喝完的粥,田埂边放着孩童的草编蚱蜢,而所有活物,无论人畜,皆已化作晶莹剔透的琉璃雕像,保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那是神力侵蚀现世的可怕征兆。
就在这时,一声夜枭的凄厉啼叫划破寂静。楚湘玉袖中的青铜罗盘突然疯狂旋转起来,发出急促的“咔嗒”声。她猛地伸手按住震颤不休的铜针,目光如电,扫过姐妹们瞬间苍白的脸:“寅时初刻,天地灵气会出现三息凝滞。”
三息,不过三次呼吸的时间,但对于顶尖修士而言,已足以决定生死。这意味着,她们只剩不到两个时辰准备,迎接神界下一轮、也可能是最终一轮的剿杀。
王诗画猛地将星图彻底铺展在地,咬破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精准地点在星图乾位。“既然星轨要改,”她抬眸,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不如我们先改给它看!”血珠落下,竟如同活物般在繁复的星轨间急速游走,所过之处,光芒大盛,竟逼得天幕中正在逼近的几颗恶曜星群迟滞了半分。
李墨云一言不发,解下始终负在背上的陈旧布囊。布囊滑落,露出半截锈迹斑斑、遍布裂纹的断刀。当她掌心温热的鲜血浸透刀身每一道裂纹,这截沉寂了二十年的残刃,竟发出了低沉而苍凉的龙吟般的嗡鸣,一股尘封已久的凶戾煞气冲天而起,搅动了四周的风。
林素问将随身药炉重重顿在震位,双手结印,三十六根细如牛毛的金针自药囊中飞出,悬浮于空,结成一座流转不息的守护阵势,散发出浓郁的药草清香与凛然正气。楚湘玉的罗盘终于定在坎位,她袖中飞出七枚铭刻着古符的铜钱,如流星般射向七个不同方位,牢牢封死了卦象中最为凶险的“死门”。
当第一缕凄清的月光,挣扎着穿过厚重云层的裂缝,恰好照见王诗画鬓角悄然生出的一缕刺眼白发。她似有所觉,却只是抬手随意抹去嘴角因强行催动星图而溢出的血渍,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看来,篡改星轨的代价,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些。”
废墟深处,再次传来瓦砾滚落的声响。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不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