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漏尽,夜色如墨!
柳府书房的烛火只剩下豆大的一点,昏黄的光晕勉强圈住紫檀木案。
柳公慎白日离去时残留的墨香,还混着纸张的陈旧气息,萦绕在案边,连空气都透着几分沉寂。
忽有幽蓝荧光自虚空骤然亮起,细碎如坠落的星子,在满室昏黑中割开一道冷冽的裂隙。
下一秒,空间竟如被搅动的水波般扭曲起来,仿佛时空的纹理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
紧接着,梅祈安的身影便从那片涟漪中踏出,掌心托着散发着墨绿荧光的不归砚。
砚台边缘凝着的虚空寒气,让周遭的空气都似冷了几分,仿佛连时间都被这股寒气凝固。
他的目光未及案上堆叠的卷宗,先落在了窗畔那盆芍药上。
只见芍药花的墨绿枝叶舒展着,几瓣粉蕊正借着窗外的月光轻轻颤动,透着几分深夜独有的娇弱。
“五郎,深夜到访,有什么事吗?”
清泠的女声忽然在室内响起,恰在此时,月光斜斜洒在芍药花瓣上。
下一刻,那些粉嫩的花瓣竟泛起点点猩红,如凝血般迅速晕染开来。
只见一道红衣虚影从花丛中缓缓升起,衣袂拂过枝叶时,却连半分气流都未曾带动,像是一道没有实体的幻影。
女子抬眼望来,眉眼间与柳太真有八分相似,只是眼角那抹朱砂痣比柳太真的更艳,唇色也似浸了浓艳胭脂般,透着几分与这深夜不符的灼热。
她的目光如寒星般明亮,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仿佛能洞察人心。
柳娘子!”
梅祈安看着眼前红衣女子的眉眼,那熟悉的轮廓中透着全然不同的气韵。
女子眉眼之间分明还带着柳太真的轮廓,却又透着一种脱胎换骨的轻快与自在。
红衣女子轻轻摇头,鬓边由虚影凝成的珠花随动作晃了晃,漾开细碎的荧光,你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女子微微一笑,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别叫我柳娘子了,叫我离薇吧。”
“离薇,这是你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梅祈安见她语气里没有半分过去的滞涩,反倒带着脱胎换骨的轻快,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是的,柳太真之名,早就该是过去了。”
离薇抬手拂过窗棂上的月光,指尖虚影与冷白月色交融,竟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离薇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轻得像风拂花瓣:“如今我是芍药花妖,只想好好陪着爹爹。只是精怪的寿命与凡人不同,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陪他多久。”
说罢,离薇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染着几分草木生灵独有的、对时光流逝的脆弱感。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增添了几分凄美。
梅祈安望着离薇虚影凝在月光里的轮廓,见她谈及过往时眼底无波,便不再迂回。
“祈安深夜叨扰,实则有一事想问,敢问娘子心中,可还念着我四哥?”
“梅四郎?”
这三个字刚落,离薇的虚影竟猛地晃了晃,像是被骤起的夜风搅乱了形态,鬓边珠花的荧光碎成星点,仿佛她的心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提及所触动。
“若说从前,或许真有过喜欢。但如今……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却又透着决绝。
梅祈安听她分得清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拱手躬身,语气恳切。
“既如此,我还有一不情之请!想请娘子助我一臂之力,让四哥看清自己的内心,莫要再困在过往里自苦。”
离薇连忙侧身避开这礼,虚影裙摆轻扫过芍药花叶,竟真的带起一缕极淡的、属于春日花苞的甜香。
离薇望着梅祈安眼中的担忧,轻轻点头。
“我与四郎缘分已尽,断无再续的可能。但能帮他走出执念,也是一桩好事,这个忙,我应下了。”
离薇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释然,仿佛已经放下了过去的种种。
话音稍顿,离薇又垂眸看向案边的芍药,语气添了几分无奈。
“只是我如今魂体与这株芍药牢牢相系,半步也离不开这书房。若要见四郎,怕是要劳烦您将他带到此地来。”
“此事无妨。”
梅祈安直起身时,衣袂拂过案边烛火,漾开一圈暖光。
“我有办法助你化形。”
只见梅祈安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指尖轻旋瓶塞,倒出一滴通体翠绿的液体。
那液滴悬在半空,刚触到空气便腾起袅袅白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生机。
离薇的目光瞬间被那滴绿液攥住,虚影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半透明的指尖微微颤抖。
那是源自草木精怪血脉深处的渴望,是对蓬勃生命力最本能的追逐,让她几乎要忽略魂体与本体相连的束缚。
“这是?”
离薇的声音里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连眼角的朱砂痣都似亮了几分。
“这是生命绿液,可助你挣脱本体桎梏,快速化形。”
梅祈安说着,指尖凝起一缕清浅灵力,如银丝般缠上那滴绿液,缓缓送向窗畔的芍药。
绿液刚触到粉白花瓣,便化作一道碧色流光,像有了生命般钻进芍药的根茎之中。
生命绿液在钻入芍药根茎的刹那,整株花草骤然剧烈震颤起来,连花盆里的泥土都簌簌落下细屑。
只见墨绿枝叶间猛地迸发出无数细碎绿光,像被打翻的星子落满枝头,连花瓣上那抹凝血般的猩红,都被这生机染成莹润的粉,娇嫩得似刚浸过晨露,每一缕纹路里都透着鲜活的灵气。
而在光晕之中,离薇的虚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
只见半透明的红衣渐渐褪去虚浮,染上绸缎特有的柔光,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而离薇鬓边原本虚化的珠花,也慢慢凝成圆润的珍珠。
离薇怔怔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只见离薇原本虚无的指尖此刻泛着淡淡的粉色,能清晰地触到袖口绣纹的凹凸纹理。
夜风拂过手背时,还能感受到那丝微凉的触感。
窗外的月光漫过离薇的衣摆,再没有半分穿透的痕迹,映在地上的影子虽仍比常人淡些,却已是轮廓分明、实实在在的人形。
“我这是……成功化形了!”
离薇轻轻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窗棂上的缠枝雕花,木质的粗糙纹理清晰地传至指尖。
那真实的触感让她眼眶微微发热,连声音都带了几分轻颤。
夜风从窗缝溜进来,拂动离薇垂落的发丝,这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风的温度。
“是的。”
梅祈安颔首,目光落在她凝实的身影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如今你已铸就人身,不必再被芍药本体所困,往后也能自在行走了。”
离薇缓缓转过身,对着梅祈安深深行了一礼,红衣裙摆扫过地面时,留下一缕清甜的芍药香,如春日清晨的风般沁人心脾。
“多谢五郎相助。”
离薇抬眸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泪光,却满是真挚。
“若不是你这滴生命绿液,以我自身的修为,想要成功化形,怕是还要再等上百年。”
梅祈安抬手虚扶,指尖未及她衣袖便收回,目光落在她已然真切的面容上。
眼角朱砂痣艳而不妖,唇色虽仍浓却添了几分人气,再无往日虚影的缥缈。
“你不必谢我。”
梅祈安语气平和,掌心不归砚已泛起淡淡蓝光。
“助你化形,亦是为了让四哥见到如今真正的你。”
离薇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我明白。四郎的心结,只有他自己能够解开,但我至少可以让他看到,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我。这或许能帮他走出执念。”
梅祈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是的,四哥需要看到你的变化,也需要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相信,当他看到真正的你时,他会有所触动。”
梅祈安说完后,手指微微一动,便催动不归砚。
只见幽蓝荧光再次在室内亮起,空间如水波般扭曲开来。
而梅祈安的身影也渐渐融入那片涟漪,未再多说一字,便已消失在书房之中。
离薇望着梅祈安消失的地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看向窗畔的芍药。
那株芍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仿佛刚刚的异变从未发生过。
然而,离薇知道,这株芍药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株芍药。它透着勃勃生机,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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