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睁开眼时,天还未亮。
蒲团下的泥地冰凉刺骨,他一动未动,但体内经脉如被粗砂反复刮擦。
右臂自肩至指尖一路发麻,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某种滞涩的阻力。
昨夜吞噬石皮蜥后,他本以为能顺利沉淀能量。
却忘了此前在矿区边缘猎杀的那头野猪——体长近丈,獠牙外翻,气血狂暴如潮。
当时为求速战,他未加甄别便将整具尸体的生命力尽数抽干。
如今这股浑浊之力盘踞经络,像锈蚀的铁流,堵而不散。
额头渗出冷汗。手指无意识掐进掌心。
脑海中闪过画面:血肉撕裂,獠牙贯颅,自己站在尸堆上仰天嘶吼。
不是记忆,是侵染。那野猪临死前的凶性残念正顺着能量渗入神识。
催他暴起,毁物,噬人。
“林风。”他低声说。声音干涩。“我是林风。”
三个字咬得极重,像是从喉咙里凿出来的。
现代世界的最后印象,格子间灯光,键盘敲击声,心跳监测仪的长鸣,被强行拽回眼前。
他不能疯,也不能变怪物。吞噬是为了活下去,不是沦为另一头灾兽。
混沌熔炉仍在丹田深处缓缓旋转,但节奏紊乱,吞吐失衡。
他试着引导它反向运作,将滞留在手臂的气血重新牵引至熔炉口。
可刚一调动,整条经脉就像被钝刀割开。剧痛直冲脑门。
不行。
这样硬拉只会撕裂经络。
他闭眼,回忆起三天前提炼十年份血气草的情景。
那时草药精华被剥离得干净利落,能量温润如溪,毫无杂质。
为何植物可以提纯,血肉却不行?
区别在哪?
纯净。
草药的能量结构稳定,而野猪气血混乱狂躁,属性驳杂。
若能把后者也拆解成微粒,一段段过滤,是否就能剔除戾气?
念头一起,他不再强推熔炉吸纳。而是尝试以神念为引,在右臂尺泽穴处构建一道“筛网”。
吸力转为碾压,缓慢挤压能量流,试图将黑灰色的浊气从精纯元力中挤出。
头皮骤然发紧。耳膜嗡鸣如雷。
每一分神识操控都像用指甲抠挖骨头缝里的碎渣。
细小却深入骨髓。他额角青筋跳动,嘴唇抿成一线。
连蜷缩在柴堆旁的小石头都翻了个身。低哼一声,似受波动影响。
半个时辰过去,指尖微微一颤。
一滴黑血自右手食指逼出,落地瞬间腾起一股腥臭黑烟,气味如同腐烂内脏混着焦油燃烧。
有效。
林风没有松劲,反而更专注。他知道这方法笨拙至极,效率低下。
可这是唯一能掌控吞噬副作用的路径。
不能靠别人,也不能等机缘,必须现在就开始磨。
他改用分段炼化法,集中神念只攻一段经脉,从手太阴肺经入手,逐寸推进。
每一次运转周天,都要耗费巨大心神,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
中途他曾昏厥数息,又被体内躁动惊醒。醒来第一件事仍是闭目凝神,继续碾磨。
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晨雾弥漫。
当第一缕微光透过墙缝照进来时,他的右臂终于恢复流畅运转。
虽总量减少近一成,但剩余气血澄澈平稳,再无躁动感。
混沌熔炉的旋转也趋于协调,仿佛经过一次艰难校准。
林风缓缓睁眼,目光清明。
成了。
不是突破,也不是飞跃。只是迈出了一小步,主动炼化的第一步。
从此以后,吞噬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可调控的过程。
哪怕眼下只能净化一条手臂,也意味着他真正开始驾驭这股力量。
他低头看向指尖残留的黑痕,轻轻抹去。
屋内寂静,小石头仍在熟睡。怀里抱着那半块干饼,呼吸均匀。
昨夜掉落的灰烬与布角已被他自己拢回怀中,无人察觉。
林风起身,动作有些虚浮,体力近乎透支,但他没有停下。
这种程度的虚弱他早已习惯。比起失控杀人,这点代价不值一提。
他走到墙角木箱前,打开底层,取出三株凝脉藤。
叶片尚存青光,根须完整,是他昨日冒着风险采集而来。
现在看来,这些药材或许不只是提升修为的资源。
更是未来炼化体系的重要参照。它们的纯净度,正是他需要模仿的标准。
必须找到更多高年份药材。
镇外山谷深处有传闻中的药脉带,十年以上草药偶有出现。
那里地形复杂,少有人至,但也更危险。不过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
靠吞噬灾兽积累能量,迟早会被反噬。唯有引入外部纯净源,才能减轻炼化负担,逐步建立稳定的成长路径。
他将凝脉藤仔细包好,放入布囊。又塞进两块干粮和一小袋净水。
短铁条插在腰侧,尖端磨得锋利,随时可用。
转身前,他看了一眼小石头。
少年蜷在柴堆边,脸颊沾着灰尘,眉头微皱,似梦到什么不安的事。
林风没叫醒他。任务已交代清楚,今日无需参与行动。他是耳目,不是炮灰。
推门而出。
清晨的风裹挟着尘土扑面,巷道空寂,巡逻队尚未换岗。
他贴着断墙前行,脚步轻缓,避开昨夜留下的脚印痕迹。
混沌熔炉在体内低频运转,维持基础代谢,暂不吸收外界能量。
行至窝棚区边缘,他停顿片刻,回头望了一眼那间破屋。
窗纸破损,门板歪斜,和这个镇子里所有贫民居所一样破败。
但那是起点,是他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地方。
如今他要走出去,走得更远。
他转过身,迈步踏入晨雾。
前方是通往镇外的荒道,两侧枯树如骨爪伸向天空。
雾气浓重,百步之外便看不清轮廓,但他知道方向,也知道这一去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盲目狩猎。
他已经找到了控制力量的方法。
哪怕慢,也要走稳。
进入山谷前,他需在半路废弃水渠处取一趟净水,补充途中消耗。
那里曾是他标记过的安全点之一,岩壁后藏有小型蓄水坑,雨水积存至今未干。
抵达水渠时,雾仍未散。
他蹲下身,从布囊中取出陶碗,准备舀水。
指尖刚触到水面,忽然一顿。
水纹静止。
没有风,也没有虫鸣。
他缓缓抬头。
前方十步外,一截断裂的石柱后,有件灰袍挂在突起的岩石上,袖口随风轻晃。
袍角绣着与布角如出一辙的纹样,弯折如蛇,尾端分叉。
林风盯着那件灰袍,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这绝非巧合。
他屏住呼吸,缓缓退向岩壁阴影,同时从布囊中摸出短铁条。
混沌熔炉的旋转速度悄然加快,经脉中的气血如绷紧的弓弦。
若对方是埋伏的杀手,此处无退路。
若只是试探,过早暴露反而打草惊蛇。
他没有贸然靠近,也没有撤退。而是将陶碗轻轻放回布囊,动作缓慢,不发出丝毫响动。
目光扫过四周岩壁,寻找掩体与退路。
那灰袍悬在石柱上,太过刻意,像某种信号,又像陷阱的饵。
他想起小石头怀中那块烧焦的布角,边缘同样绣着蛇形纹路。
孩子从未说过来历,只说是在旧屋瓦砾中拾得。
如今线索竟在此处交汇。
是谁留下这件灰袍?
是警告,还是引诱?
亦或是……同源之人?
他不敢轻动,也不敢久留。
水必须取,但不能在此刻。
他决定绕行上游三十丈外的裂隙带,那里也曾探查过一处渗水岩缝,水量较小,但足够应急。
只要避开这片区域,便可降低暴露风险。
他贴着岩壁侧移,每一步都测算落点,确保不会踩碎碎石。
雾气遮蔽视线,也掩盖了他的行踪。
就在他即将退出水渠范围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
像是布料蹭过石棱。
他猛然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心跳沉稳,呼吸收束至几乎不可察。
数息之后,他才缓缓偏头,用余光扫视后方。
石柱依旧,灰袍仍在,随风轻晃。
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
有人来过,或者一直就在。
他加快步伐,转入北侧陡坡,借助乱石遮挡身形。
直到翻过第二道山脊,确认身后无人追踪,才稍稍放缓节奏。
水未取成,但情报已得。
那件灰袍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它指向某个存在,某个知晓他行踪,甚至可能掌握小石头身世的人。
他必须更快地变强。
不仅为了生存,也为揭开背后的谜团。
雾渐渐散去,天光刺破云层。
他取出地图残片,对照地形,调整路线,直奔山谷入口。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猎食者。
他也是被注视的目标。
但没关系。
他已经学会了炼化混沌。
也终将炼化这局中之局。
前方山谷幽深,入口处立着一块风化严重的界碑,字迹模糊,只剩一个“禁”字依稀可辨。
林风站在碑前,静静看了三秒。
然后抬脚迈入。
身后,最后一缕晨雾被风吹散。
林风垂眼望着蜷缩的少年,指尖在蒲团边缘轻轻叩了叩。
严肃面容下,一丝柔和悄然漫过眼底。
这孩子若能撑到最后,或许真能成为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