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群年轻人围在一张书案旁,正对着一幅刚刚写就的书法作品争论不休。
执笔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名叫韩立,是江南分会一位颇被看好的新锐。
他写的是首咏物诗,题材是“砚台”,其中一联写道:“玄玉生寒光,磨穿铁砚心。”
问题就出在这“磨穿铁砚心”上。
一位性子较直的年轻女子柳青青(西北分会)指着这句道:
“韩兄,你这‘磨穿铁砚心’,志向可嘉,用典(磨穿铁砚)也知你刻苦。
但这‘心’字,与‘铁砚’搭配,总觉得有些……有些隔阂,铁砚无情物,何来‘心’可言?略显生硬了。”
韩立脸色微红,争辩道:“柳姑娘,此乃拟人手法!以‘心’喻砚台之核心、之精神,有何不可?莫非只能冷冰冰地写其形质?”
旁边几人也加入讨论,有的支持韩立,认为艺术需要想象;有的支持柳青青,认为比喻需贴切自然,否则反而失真。
争论声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包括周文渊、苏芷柔等人也走了过来。
周老看了看,抚须道:“此句确有用功之意,然‘心’字稍显刻意,可再斟酌。”
连苏芷柔也微微颔首,显然也觉得此处略有瑕疵。
韩立见几位前辈都如此说,虽心中不服,却也不好再强辩,脸色愈发涨红,显得有些下不来台,创作的热情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斯语在一旁静静听着。
他博览地球诗篇,对于诗词的意象、比喻、通感等手法见识极广。
他看得出,韩立此句问题关键在于“心”这个意象的选择,未能与“铁砚”的物性完美融合,导致比喻显得有些“隔”。
他本不欲多言,以免给人轻狂之感。
但见韩立那副沮丧又带着一丝倔强的模样,想起自己也曾有过苦苦思索不得其法的时刻,便缓步走了过去。
众人见斯语过来,自动让开一条路,目光中都带着好奇,想看看这位才冠全场的天才会有何高见。
斯语对韩立温和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句“磨穿铁砚心”上,略一思索,用一种探讨而非指教的语气开口道:
“韩兄此句,立志苦学之意,令人敬佩。这‘磨穿铁砚’的典故也用得极好。”
他先肯定了对方,随即话锋微转,声音平和,“不过,关于这‘心’字,我倒是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供韩兄参考。”
韩立原本有些抵触,但见斯语态度诚恳,并非居高临下,便也按下性子,拱手道:“斯语先生请讲,韩立洗耳恭听。”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斯语指尖虚点那句诗,缓缓道:“‘铁砚’质地坚硬、冰冷,乃研磨之器,其‘核心’或‘精神’,或许不在于一颗拟人的‘心’,而在于其‘质’其‘性’。
若将‘心’字,换作……譬如‘魂’字,或‘魄’字,感觉如何?”
他顿了顿,让众人品味,然后解释道:“‘磨穿铁砚魂’,或‘磨穿铁砚魄’。
‘魂’、‘魄’二字,相较于‘心’,更偏向于精神、精气的凝聚,与‘铁砚’这种历经千万次研磨、承载文墨精神的器物特性,似乎更为契合。
它依然保留了拟人化的意味,强调其内在精神,但避免了‘心’字可能带来的与血肉之躯的过度联想,使得比喻与物性结合得更紧密,意境或许更为沉郁苍劲一些。”
斯语话音落下,周围陷入短暂的沉思。
韩立先是皱眉,随即眼中猛地爆发出明亮的光彩!
他反复默念着“磨穿铁砚魂”、“磨穿铁砚魄”,越品越觉得味道对了!
那种金石之气、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力,瞬间凸显出来,比原先的“心”字,不知高明了多少!
生硬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融天成的力量感!
“妙!妙啊!”韩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对着斯语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斯语先生一字之易,点石成金!韩立受教了!”
他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敬佩与感激。
周围众人也纷纷露出恍然和惊叹的神色。
“原来如此!‘魂’字确实更贴切!”
“不仅贴切,意境也瞬间开阔了!”
“斯语先生不仅自己写得好,这点评的眼光也如此毒辣!”
“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却又让人心服口服!”
周文渊老先生抚须微笑,看向斯语的目光更加赞赏,“不矜才,不使气,点拨后学,切中肯綮,善哉。”
苏芷柔也美目流转,心中暗赞,“不仅才高,心性亦佳。难怪能有如此成就。”
经此一事,斯语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更为丰满。
他不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才,更是一个可以交流、乐于分享、且拥有深厚鉴赏力的同道中人。
接下来的宴会,气氛更加融洽热烈。
斯语没有再轻易点评他人作品,更多的是与不同年龄、不同地域的协会成员们随意交谈,听他们讲述各地的风土人情、文学轶事,也分享一些自己关于现代与古典文学融合的浅见(当然是经过筛选的)。
他谦和的态度、渊博的见识(在某些领域)和偶尔流露的犀利见解,赢得了广泛的好感。
这场别开生面的“文宴”,直到月上中天才渐渐散去。
斯语回到下榻的酒店,回想今晚的经历,觉得颇有收获。
这不仅是一次才华的展示,更是一次深入观察和融入这个平行世界传统文化圈层的契机。
而明后两日的自由交流,想必还会有更多有趣的发现。
他的“文化宝库”与这个世界的碰撞,才刚刚开始。
经过一夜休整,第二日的交流活动安排在午后,形式依旧是与昨晚相似的“文宴”,但地点换到了“曲苑”中另一处更为开阔疏朗的所在——“荷风四面亭”。
这是一座建于大片荷塘之上的大型水阁,四面通透,以曲折的回廊与岸边相连。
盛夏时节,亭外荷叶田田,荷花亭亭,或粉或白,清雅脱俗。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香与清凉的水汽,驱散了午后的几分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