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正亲自送秦明下山,两人一路交谈,气氛颇为融洽。
秦明虽仍心系青州,但对刘备的气度与梁山的风貌已大为改观。
刚行至金沙滩畔,忽见一骑如飞而至,马上之人正是神色惶急的神机军师朱武!
“哥哥!大事不好!”
朱武滚鞍落马,声音都变了调:“我等回山途中,在西北密林遭人埋伏!那人箭法已臻化境,神鬼难测!史进兄弟为掩护我等突围,拼死向前,如今…如今生死不明,哥哥,快发兵救人啊!”
“什么?!”
刘备脸色骤然一变,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遍山道。
“林教头,杨志兄弟,鲁达兄弟!点齐两百马军,随我速去救援!快!”
秦明在一旁看得分明,见刘备情急兄弟,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让他这耿直汉子心头一热,当即抱拳。
“王头领,秦明蒙你款待,无以为报!此事既然撞见,岂能坐视?秦某愿同往,或可相助一臂之力!”
刘备此刻救人心切,也无暇多言,只一点头:“好,秦将军同往!事不宜迟,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如同旋风般冲出梁山泊,朝着朱武所指方向疾驰而去。
烟尘滚滚,杀气盈野。
然而,当秦明随军赶到那片狼藉的林地,看清与梁山人马对峙的两人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暗叫要糟!
那两人,赫然是他的爱徒镇三山黄信,以及他请来的援兵,小李广花荣。
而更让他心头揪紧的是,花荣身旁,几名军士正押着一个人,正是那九纹龙史进。
此时的史进浑身浴血,大腿和肋间的箭伤虽经简单包扎,依旧渗出暗红。
他脸色苍白,气息粗重,显然是力竭被擒,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不肯示弱。
“史进兄弟!”
“大郎!”
林冲,鲁智深等一众梁山头领见状,无不目眦欲裂,怒吼出声。
兵刃瞬间出鞘,寒光映日,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向对面压去。
刘备素来温和的脸上,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冷得吓人。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下一刻就要血溅五步。
秦明猛地一个激灵,催马冲到阵前,张开双臂拦在中间。
“误会,天大的误会!花荣贤弟,黄信,切莫动手!王头领,还请约束部下,容秦明分说!”
刘备目光在秦明焦急无比的脸上停留一瞬,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立刻抬手,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梁山众将听令!全军收起兵器,不得对花荣,黄信两位将军无礼!”
军令如山,尽管群情激愤,梁山阵中的刀光剑影还是暂时收敛,只是道道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对方。
另一边,黄信正准备高声喊话,欲用史进来交换他以为身陷囹圄的恩师秦明。
然而,当他定睛看去,却愕然看到秦明好端端地出现在阵前。
身上别说枷锁,连兵刃都佩在身边,行动自如。
花荣那冷峻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诧异地看着黄信,眼神中带着无声的质问。
“黄都监,不是说秦总管危在旦夕,性命攸关吗?为何他…”
就在这时,刘备目光扫过黄信,最终落面色微变的花荣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惋惜。
“黄都监,还有这位将军,两位为救同袍,甘冒矢石,深入险地,此等忠义之心,某闻之,亦深感敬佩。”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痛:“然而两位此番,却是错怪好人,枉做了恶客。我早已与秦明将军约定,今日便送他下山,回青州与诸位团聚。两位本可在营中静待佳音,又何须在此密林之中,设伏拦截,与我兄弟以命相搏,徒增一场仇怨呢?”
秦明在一旁连忙接口,虎目中满是歉疚:“花荣贤弟,黄信,头领所言句句属实!他待我以上宾之礼,并无半分折辱。今日送我下山亦是信守承诺。贤弟你为我舍身前来,这份情义,秦明粉身碎骨难报。只是累得这位史进兄弟身受重伤,秦明…秦明心中难安啊!”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黄信与花荣头顶。
黄信张大了嘴,愣在当场。
花荣更是如遭雷击,原本冷峻白皙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变得一片煞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仗义前来,不惜埋伏伤人,要救的秦明,人家梁山根本就没想扣留,正要礼送回去。
自己这番作为,非但不是救人,反而是恩将仇报,徒然结怨,还重伤了对方一员悍将!
“我…我…”
花荣嘴唇翕动,猛地翻身下马,几步冲到史进身边,亲手为他解开绑绳,动作轻柔而迅速,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慌乱。
“史进兄弟,花荣…得罪,实在…实在是对不住!”
刘备此时也急忙越众而出,先是朝秦明一拱手,语气恢复如初。
“秦将军,此事既已分明,请自便。”
秦明看着眼前局面,心中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刘备不再多言,快步走到史进身旁,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
见多是皮肉伤,未动筋骨,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脸色稍蔼。
史进一见刘备,挣扎着就想站直,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脸上满是愧色。
“哥哥!史进无能,学艺不精,折了咱们梁山的威风,给哥哥丢脸了!”
刘备心疼地搀住他,看着他身上的伤,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后怕与关切。
“我确实生气,但气的是你太过莽撞!军师让你若事不可为便保全自身,你为何不听?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心安?”
在旁的花荣,被这眼前这一幕深深刺痛,心中的羞愧更是如同野草般疯长,几乎无地自容。
他强自镇定,上前一步,对着刘备和史进郑重拱手,涩声道:“在下清风寨花荣。今日之事,皆因花荣不明就里,鲁莽行事所致!花荣愿受责罚。”
秦明和黄信见状,虽然觉得理亏,但也不能眼看花荣独自承担。
二人立刻催马上前,与花荣并肩而立。
秦明大声道:“王头领!此事皆因秦明而起,若有责罚,秦明愿代花荣贤弟受过!”
花荣却拦住他们,目光坚定地看着刘备:“秦大哥,黄信兄弟,不必多言。箭是我射的,人是我擒的,理应由花荣一力承担!与二位兄长无关!”
然而,刘备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大出所料。
他缓缓摇头,目光扫过花荣,秦明,黄信,看着几人自责不已的模样,最终落在史进身上,声音沉凝如钟:“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花将军为救同袍不惜此身,与我等并无不同。秦将军,黄都监危难时不弃兄弟,此等忠义,亦是我梁山立寨之本。”
刘备扶稳史进,向前一步,对花荣郑重抱拳:“今日之事,阴差阳错。将军为义而来,我又岂能因私怨追究,陷将军于不义?你们走罢。”
“王头领…花荣…羞愧难当。”
花荣声音哽咽,这个冷峻的青年将领第一次红了眼眶。
刘备只是温和一笑,转身搀扶史进:“史进兄弟,你可能理解?”
史进看着刘备恳切的目光,又看看羞愧自责的花荣,胸中那口怨气不知不觉散了。
他咧嘴一笑,尽管扯动伤口让他眉头微蹙:“哥哥说的对,花荣哥哥是条好汉,我史进佩服!”
两人这番不计前嫌,深明大义的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花荣心上。
他看着刘备坦荡的眼神,再看看因他受伤却毫无怨言的史进,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在胸中爆发。
秦明和黄信脸上也满是复杂,既松了口气,又深感惭愧,更被刘备气度所折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花荣只是僵立在原地,良久,最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秦明和黄信,对着两人深深一揖。
“秦大哥,黄信兄弟,史进兄弟乃因我而重伤,我花荣岂能就此一走了之,做那无担当之人?我意已决,要暂留梁山,待史进兄弟伤势痊愈,再行离去。否则,我良心难安,无颜再见天下英雄。还请两位哥哥回去后,代为知会家母一声,只说我暂访友人,盘桓一段时日,切勿让她老人家担忧!”
此言一出,不仅秦明黄信愣住,连正扶着史进离去的刘备,也诧异地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向那个满脸决绝的青年,眼中不再是沉痛,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