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行太保戴宗的神行术,确非凡俗手段。
此术须斋戒清心,不沾荤腥,方能借得天地之力,日行八百里而不倦。
刘备三人紧随其后,只觉脚下生风,两旁景物飞逝,当真领略了一番风驰电掣的滋味。
千里之遥,竟在戴宗全力施为下朝发夕至,当日便抵达了大名府地界。
落脚之后,刘备不禁由衷赞道:“戴宗兄弟此术,真乃神乎其技。若行军征战时有此助力,何愁路途遥远!
戴宗此时收起了甲马,额角隐见汗迹,摆手谦道:“哥哥谬赞了。此术耗神费力,携带四人已是极限。若要运送大军,实非人力所能及。”
言语间带着几分遗憾,却也道出了此术的局限。
刘备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惋惜,但随即释然笑道:“如此仙家手段,若无穷制,反倒不美。”
稍作休整,四人依循地址,寻至城外一处清幽所在。
但见几间草堂依山傍水,竹篱疏落,颇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
刘备整了整衣冠,领着众人上前轻叩门扉。
许贯忠闻声出迎,一见刘备,面露惊喜:“兄长!一别多时,不想今日大驾光临,快请进!”
众人相让入内,但见草堂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雅致。
许贯忠先向刘备郑重一礼:“还未曾好好谢过兄长。前番托朱富兄弟送来的安道全神医,家母沉疴得以好转,此恩贯忠铭记于心。”
“贤弟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刘备连忙扶住,随即笑着为众人引见:“这位便是许贯忠许贤弟,胸藏寰宇,腹有良谋,乃当世奇士!”
不料许贯忠目光扫过刘备身后几人,不待详细介绍,便已含笑一一道出。
“这位气宇沉凝,眉间自有煞气,必是景阳冈打虎,醉打蒋门神的武松武二郎。这位步履如山,气势雄浑,当是没面目焦挺兄弟。戴宗哥哥自不必说,神行太保,名不虚传。”
众人皆惊,齐齐抱拳:“先生好眼力!”
许贯忠淡然一笑:“不过是留心天下事,多闻了些许英雄形貌罢了。”
他这份不出门户而知天下事的气度,令初见的武松等人心中暗生佩服。
许贯忠摆手谦谢,吩咐童子备下酒菜,尽地主之谊。
席间,他又引出一人与众人相见。
“此乃我同乡至交,江湖人称浪子燕青,最是洒脱仗义,你等必能投缘。”
那燕青果然一表人才,六尺以上身材,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行动间矫健灵动,言谈风趣,令人如沐春风。
他与许贯忠,一个洒脱不羁,一个儒雅大气,相得益彰。
众人皆是豪杰性子,酒至酣处,不免以武会友,拼酒畅谈,好不尽兴!
武松经历孟州磨难后,心头阴霾在此刻真挚热烈的气氛中彻底涤荡。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很快便与燕青许贯忠打得火热,放声谈笑,畅快痛饮。
燕青兴致盎然,取出一管洞箫,轻抚箫孔道:“今日群贤毕至,小乙献丑一曲,以助酒兴。”
言罢将箫就唇,一曲将军令破空而出,箫声时而激越如千军万马,时而婉转如溪流潺潺。
戴宗击节赞叹:“不想小乙哥还有这般技艺!”
焦挺听闻燕青擅厮扑,号称天下第一,顿时见猎心喜,瓮声瓮气地便要讨教。
燕青也是爽快人,当即应允。
两人就在院中空地上放对,焦挺力大招沉,燕青灵巧敏捷,一力一巧,斗得旗鼓相当,引得众人齐声喝彩。
燕青打得兴起,忘乎所以,脱口道:“如此盛会,当请我家主人来此相聚!我主人家住大名府,姓卢名俊义,河北人称玉麒麟,一身武艺冠绝河北,枪棒,拳脚,相扑三绝……”
他兴致勃勃,便要去请,许贯忠却轻轻按住他手臂,微微摇头。
“小乙,卢员外固然英雄了得,性情仁厚,但他极重声名,恪守官民之防。我等如今聚义梁山,在他眼中,终究是匪,贸然相邀,恐适得其反,令他为难。”
燕青闻言,立刻醒悟,拍了拍自己额头,讪笑道:“是了是了是我孟浪了,多谢哥哥提醒。今日有诸位豪杰在此,已是快事!”
举杯便将此事揭过,这一转一合,应对之妥帖,令人叹服。
这小插曲并未影响气氛,众人继续开怀畅饮,直至月上中天,宾主尽兴。
月华如水,洒满庭院。
刘备与许贯忠对坐于石凳之上,中间石桌摆放着两盏清茶,袅袅生香。
刘备将拜访柴进的经过坦然相告,言及其虽仗义疏财却无复辟雄心,只愿做个富贵闲人。
他神色平静,并无多少失落:“如此也好,去此依仗,我等更能放开手脚,不存侥幸,依本心行事,行我等当行之道!”
许贯忠静静听完,清癯的脸上非但没有憾色,反而露出欣然之意,抚掌道:“兄长能作此想,实乃大幸!柴氏身负前朝宗室之名,行事必先权衡宗庙遗泽。其门下食客三千,亦多为利而聚,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兄长舍此看似便捷之途,反而得了清净。”
他目光清澈,带着洞察世情的睿智:“如今兄长另辟蹊径,明诏天下,聚义梁山,看似迂缓,实为王者正道!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待兄长声威日盛,何愁贤才不来?”
刘备执壶为许贯忠斟茶,语气诚恳:“贤弟此言,如春雨润物。为兄尝思量,欲成大事,非独恃武力,更须明道义,得民心。今闻贤弟高论,方知前路虽艰,吾道不孤。”
许贯忠见刘备不骄不躁,眼中欣慰之色愈浓。
他神色转为沉静,指尖蘸了杯中茶水,就着皎洁月光,在石桌上徐徐勾勒。
寥寥数笔,山川大势已具雏形。
“兄长请看,如今梁山泊势力虽隐隐涉及东平府,东昌府,青州,大名府这三府一州,看似铺开,实则松散,如珠落玉盘,未成贯串之势。欲成大事,需有通途,将这些据点连成一片,方能如臂使指。”
刘备身体微微前倾,凝神细观那简易却清晰的地图,深以为然:“贤弟所言,正是为兄心中日夜思虑之结。然则下一步该如何落子,还望贤弟赐教。”
许贯忠淡然一笑,那蘸水的指尖悬停片刻,而后重重地点在梁山泊东北方向,一片临海区域。
“破局之地,便在此处,登州!”
刘备目光一凝:“登州?还请贤弟详述。”
“登州之利,有三。”
许贯忠侃侃而谈,谋主风范尽显,言语间条理清晰,直指核心。
“其一,盐田之利,可固钱粮根本。 登州沿海盐场遍布,若能暗中掌控,养兵购粮,结交四方,再无匮乏之虞。”
“其二,海运之便,可开进退之路。”
他的手指在茶渍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语气带着开拓的豪情。
“梁山虽有水军却困于内陆。登州面海,若组建海船队,北上可联辽东,东去可通海外,此乃朝廷水军难以封锁的生路,让梁山得以真正进退自如。”
“其三,人脉之结,可纳一地英杰。”
说到这里,许贯忠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登州地界豪杰辈出。兵马提辖孙立有万夫不当之勇,其麾下亲族亦非庸碌。更有一位女中豪杰,虽身处市井,却有不让须眉之胆魄。若能得其归附,则登州豪杰必望风而从。”
“女中豪杰?”
刘备兴致盎然,身体不自觉又前倾几分:“竟能得贤弟如此推崇,必是非凡人物!”
许贯忠含笑点头:“此人名号,容小弟卖个关子。待兄长亲至登州,自会知晓。若能由此人入手,则取登州事半功倍。”
刘备亲自为许贯忠斟满已凉的茶杯,双手执杯,以茶代酒躬身一礼。
“听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取登州非为一城一地,实为开创基业之要着。愿贤弟不弃,常伴左右,共图大业。”
许贯忠连忙起身还礼,月色如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
清茶虽淡,情义却浓。
草堂内,武松与戴宗,焦挺聊得兴起,仍在畅饮。
燕青的箫声又起,这一次却是广陵散的调子,慷慨激昂,与院中二人的密语相和,绘就一幅群雄夜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