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凯旋,梁山队伍浩浩荡荡,士气高昂。
缴获的兵甲马匹满载而行,欢声笑语回荡在山道间。
唯独那些被俘的青州官军,失了衣甲,只穿着素色单衣。
个个垂头丧气,被押解在队伍中央,与周围的欢腾格格不入。
行军途中,刘备余光瞥见萧让与金大坚二人眉头紧锁,一路沉默。
他放缓马速,来到二人身边,温声道:“两位兄弟心事重重,可是在担心家中亲眷?”
萧让和金大坚闻言身躯一震,惊讶地看向刘备。
没想到这位寨主心细如发,竟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心事。
不待他们回答,刘备便沉声道:“两位且放宽心!待回到山寨,我即刻遣得力弟兄,星夜兼程,去接二位宝眷上山!断不会让她们受半点牵连!”
这般雪中送炭的关怀,听得两人眼眶一热,心中顿生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当即投桃报李,将自己所长和盘托出。
萧让率先说道,语气中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哥哥仁德!小弟不才,擅长模仿诸家字体,假造文书关防,不敢说天衣无缝,却也难辨真伪!”
金大坚也赶忙接口:“俺…俺会刻碑印信,纂刻那各级官印,亦是手到擒来!”
谈及所长,两人眼中绽放出异样光彩,方才的颓唐一扫而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那份匠人气度油然而生。
刘备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甚喜,正欲勉励几句,忽闻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喧哗鼓噪之声。
原来是晁盖见到被五花大绑的秦明,回想起方才此人的悍勇,爱才之心大起,暗忖:“如此万夫不当之勇的虎将,若能为贤弟所用,梁山岂不如虎添翼?”
念及于此,他按捺不住上前,对着秦明抱拳道:“秦将军!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如今我等安然在此,生辰纲亦失,将军即便回去,那慕容彦达岂能轻饶?若蒙不弃,何不留在我梁山?异姓一家,岂不快活!”
刘唐也跟着粗声附和:“是啊,秦将军!俺看你是个真好汉!在那鸟官府受窝囊气,哪有俺们梁山自在!”
“呸!”
秦明猛地啐了一口,纵然被缚,依旧昂首挺胸,声如霹雳。
“秦明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朝廷授我兵马统制之职,俸禄恩养,不曾有负!尔等要杀便杀,休想我秦明背反朝廷,落草为寇!”
晁盖眉头紧皱,仍不死心:“将军真不怕死?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要自误啊!”
秦明闻言,纵声狂笑,声震四野:“哈哈哈!死又何妨!只恨输得冤枉!尔等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秦明不服!”
“对!不服!我等不服!”
他这番视死如归的豪言,顿时激起了身后那些降兵的血性,也纷纷跟着鼓噪起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何事喧哗?”
恰在此时,刘备排众而出,沉稳的声音瞬间压住了骚动,待听清原委,不禁莞尔,目光落在秦明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秦将军,此言差矣。战场争锋,乃生死之地,存亡之道,自当竭尽全力,以求必胜。何来胜之不武一说?若按将军所言,两军对垒,难道还需摆开阵势,一对一单挑决胜负不成?”
“我…”
秦明一时语塞,他是一根肠子的猛将,哪里说得过刘备?
但傲气未减,梗着脖子吼道:“休逞口舌之利!我就是不服!若非马失前蹄,尔等焉能擒我?有种便放开我,单打独斗,秦明不虚尔等任何一人!”
他身后那些青州降兵见主将如此硬气,又是一阵叫好助威,试图挽回些颜面。
谁料,刘备闻言,脸上笑容更盛,竟一口答应:“好!秦将军快人快语!那便与你打个赌如何?”
他目光扫过瞬间安静下来的全场,一字一句道:“就依将军,单打独斗!你若胜了,我即刻放你与这些军士离去,绝不为难。若你输了,我也不强留你入伙,只请将军上我梁山小坐,饮一杯水酒,明日再送你下山,如何?”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连晁盖一行都跟着愣住,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备。
这赌约,对秦明简直优厚得不像话!赢了能走,输了也只是上山喝酒?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秦明更是直愣在当场,半信半疑,心道:“这白衣书生莫不是疯了?还是另有诡计?”
然而,不等他多想,刘备已亲自上前,利落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林冲更是默不作声,将他那柄沉重的狼牙棒递了过来。
兵器入手,熟悉的手感传来,秦明心中惊疑更甚。
他活动着发麻的手腕,看向林冲,抱拳道:“这位好汉枪法精湛,必非无名之辈,敢问尊姓大名?”
林冲敬他是条好汉,还了一礼,郑重道:“梁山,林冲。”
“林冲?!”
秦明瞳孔骤缩,不禁失声:“莫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听闻你被高太尉陷害,发配沧州,怎会在此落草?”
林冲被当面揭了伤疤,却毫不在意,只是淡然道:“正是在下,昔日在东京时便久闻霹雳火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将军上山一叙?”
秦明以为林冲是他对手,虽知对方厉害,断不肯示弱:“林教头谬赞!话别说早,即便对手是你,秦明也未必会输!”
林冲却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一旁含笑而立的刘备:“秦将军误会了,你的对手并非林冲,乃是我家哥哥。”
秦明一脸愕然,顺着方向看去,见刘备已持双剑立于场中,青衫磊落,气度沉凝。
“他?他真要与我动手?刀剑无眼,就不怕秦明手重,或是趁机擒了你家寨主?”
林冲嘴角微扬,露出十足的信任:“哥哥既敢应战,自有道理。秦将军,请吧。”
杨志却略显担忧,他刚与秦明交过手,深知其勇猛,赶忙上前:“哥哥,秦明狼牙棒势大力沉,非同小可…”
刘备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低声道:“无妨,我已观出他破绽。此人刚猛无匹,却失之急躁。可惜我之武艺,走的并非刚猛路子。若是我那二弟三弟在此,不出十合,当可降服此獠。”
杨志虽不知刘备话中的二弟和三弟是何许人物,但对刘备深信不疑,心生感慨:“哥哥常提及的两位兄弟,竟有如此神威?当真令人神往!”
刘备不再多言,转向秦明,温声道:“秦将军,若非如此,怎能显我梁山诚意?我往日便听闻,将军在青州恪尽职守,保境安民,深得百姓爱戴,心中仰慕已久。今日借此机会,请将军上山一叙,明日必送将军回去。”
秦明见他说得诚恳,神色稍缓,深吸一口气,狼牙棒重重顿地:“既如此,秦明领教头领高招!若你真说话算话,秦明承你的情!”
“请!”
两人见礼已毕,各自拉开架势。
秦明虽看似粗豪,实则经验老道,先前从马上被掀翻,只道是自己大意,却再不敢有丝毫托大。
他虎吼一声,身形暴起,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抢先攻上!欲借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垮这个看似文弱的梁山之主!
“来得好!”
刘备清喝一声,却不硬接,眼见狼牙棒携千钧之力袭来,他身形如风中摆柳,向后微仰。
同时腰间双剑已然出鞘,并非格挡,而是用剑脊贴着沉重的棒身顺势一引一卸!
伴着一声呲啦啦,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棒,竟被他这一引,带得偏向一旁,重重砸在地上,顿时土石飞溅!
秦明心中一凛,暗道:“好俊的功夫!好巧妙的手法!”
但他性子急躁,一击不中,怒火更盛。
狼牙棒狂舞,招式大开大阖,仿佛要将刘备连同他手中的双剑一同碾碎。
开场二十合,秦明凭借其雷霆万钧的猛攻,完全占据了上风。
狼牙棒呼啸生风,逼得刘备多以闪避为主,双剑只守不攻,身形飘忽,如穿花蝴蝶,围绕着重兵器游走,看似险象环生。
周围观战的梁山士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晁盖等人更是看得手心冒汗。
然而二十合一过,刘备脚下步伐愈发稳健,呼吸丝毫未乱,秦明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竟被其生生顶住!
双剑依旧防守,却不再是被动格挡,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时而如双燕衔泥,轻灵交错。
时而如长河分流,顺势而应。
顾应剑法骤然爆发!此剑法并非沙场硬撼之术,精妙全在于顾应二字,于电光火石间洞察先机,应对八方!总能在最关键处,打断秦明力量最盛的连贯性。
三十合已过!
正如刘备所料,久攻不下的秦明,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棒法虽依旧凶猛,却已不如初始时那般章法严谨,多了几分狂躁,少了几分沉稳。
第三十一合刚至,秦明一棒力劈华山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胸前空门微露的刹那!一直隐忍的刘备眼中精光爆射!
“着!”
但听他一声低喝,身形骤然切入!双剑如潜龙出渊,一剑疾刺其腕,逼得秦明回棒自救,另一剑却如鬼魅般贴地扫出,正中其小腿!
“砰!”
秦明下盘受创,庞大的身躯再也站立不稳,轰然倒地,不等挣扎,咽间便传来冰冷刺骨之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动作瞬间僵住!
全场死寂!胜负已分!
剑尖在触及秦明皮肤前毫厘之处稳稳停住,刘备随即手腕一翻,剑花轻挽,双剑已然优雅归鞘。
他后退一步,拱手道:“承让。”
秦明呆呆地躺在地上,望着湛蓝天空,手中狼牙棒铛啷一声掉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他输了?输给了一个…书生?
刘备见他失魂落魄,温言宽慰道:“秦将军武艺超群,侥幸能胜,实属取巧。若非将军心绪不宁,急切求胜,再斗三十合,胜负犹未可知。”
秦明面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起身抱拳,声音干涩:“输了便是输了,秦明…服了!没想到梁山之上,还有您这般人物!”
话虽如此,他眉宇间那股郁结之气未散,显然对落草之事,仍无半点心思。
刘备也不点破,上前相邀:“将军既已履约,可否赏光,上山饮一杯水酒?明日,必送将军下山。”
秦明此刻心乱如麻,败军之将,也无颜再多言,只得闷声道:“叨扰了。”
是夜,梁山聚义厅内灯火通明,酒肉飘香。
秦明被簇拥着上山,众头领敬他是条好汉,更是哥哥看重的客人,自然轮番上前敬酒。
这秦明本就海量,加之心中郁结,竟是来者不拒,杯到酒干,不到一个时辰,已是酩酊大醉,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刘备见状,哑然失笑。
这时,公孙胜悄然走近,低声道:“哥哥如此煞费苦心,一擒一纵,莫非是想效仿当年诸葛武侯,欲行七擒孟获之事?”
刘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不知是开心于公孙胜猜透自己心思,还是听到了故友名号。
他呵呵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道:“秦明冲锋陷阵,确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但我想要的又何止他一人之力?欲取青州,少了这位在军民中素有威望的秦统制真心归附,岂非事倍功半?”
公孙胜拂尘轻摆,嘴角含笑:“哥哥深谋远虑,一清佩服。”
翌日清晨,秦明在头痛欲裂中醒来,发现自己竟安睡于客房之中,兵器甲胄完好地放在一旁。
他愣神片刻,急忙出屋,却见刘备已亲自在外等候,准备送他下山。
“秦将军,可好些了?我这就送你下山。”
秦明此刻如梦方醒,想起昨日种种,尤其是自己醉酒失态,而对方却以诚相待,丝毫不曾为难,顿时满面羞惭,抱拳躬身。
“秦明昨日无状,多谢头领不杀之恩,款待之情!此前多有得罪,请头领恕罪!”
刘备笑着扶起他:“将军言重了,你我各为其主,何罪之有?山路难行,我送将军一程,请。”
两人并肩下山,气氛却比昨日缓和许多。
秦明心中想要尽快回归青州的念头,不知为何,竟也不如先前那般坚定了。
然而刚至山腰,一名巡山的小头领神色仓皇,连滚带爬地飞奔而来,急声禀报。
“哥哥!不好了!朱武军师回程路上遭人设伏,被一强人用弓箭围困!史进头领为护众人,独自断后,竟…竟被那人生擒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