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脚下,蜿蜒小径旁,立着一条大汉。
但见他头圆耳大,鼻直口方,生得眉秀目疏,腰细膀阔,端的是条好汉。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流落绿林,人称锦豹子的杨林。
他早年曾与邓飞合伙营生,如今听闻其在梁山颇受重用,便应了旧友之邀,前来相投。
杨林一边等待邓飞来接引,一边细细打量这八百里水泊。
但见山排巨浪,水接遥天,关隘重重,旌旗隐隐,岸边田亩井然,往来士卒操练有声。
心下不由赞叹:“早闻梁山泊替天行道,气象万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正感慨间,忽听得马蹄声与脚步声由远及近,如闷雷滚动。
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疾行而来,足足有八百之众,虽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股子剽悍之气。
领头的是两条好汉,一个唤作跳涧虎陈达,另一个是白花蛇杨春,正是少华山的人马举寨来投。
更引人注目的是,陈达和杨春二位寨主竟簇拥着一位年轻汉子,隐隐以其为尊。
只见那汉子身长八尺四五,面庞白皙丰润,五官英气逼人。
虽长途跋涉,一身锦缎劲装仍衬得他身材魁梧,猿臂蜂腰,真真是个翩翩少年英雄!
这便是九纹龙史进。
只是,这位俏郎君此刻却眉头紧锁,眉宇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与不耐,似乎对这趟梁山之行颇有抵触。
杨林行走江湖,生平最大的信条便是谨慎二字,眼见这队人马气度不凡,心下暗忖。
“梁山如今声威日盛,每日投奔者络绎不绝,观此一行人,绝非庸碌之辈。这梁山隐隐已有天下第一大寨气象!”
感慨归感慨,他并未贸然上前熟络,只泾渭分明地在一旁静静观察,哪怕好友相邀,他也定要看真切了再决定行止。
不多时,山寨方向传来喧闹之声。
只见以豹子头林冲和神机军师朱武为首,带领一众梁山头领亲自迎下山来。
这份礼遇,足见诚意。
邓飞一眼便瞧见了路旁的杨林,大笑着上前,两位旧友把臂言欢,甚是热络。
朱武更是快步走向史进三人,少华山旧部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谊。
史进见到许久未见的朱武,心中亦是一暖,眉宇间的焦躁也冲淡了不少。
这时,林冲上前代替尚未归山的刘备主持大局,他面容沉稳,气度雍容,笑盈盈地对众人拱手。
“诸位兄弟远来辛苦!林冲奉哥哥将令,暂理山寨事务。今日少华山众英雄与杨林好汉齐至,真乃梁山幸事!且请一同上山,酒宴早已备下,我等当为诸位接风洗尘,畅饮达旦!”
然而,就在众人欢声雷动,正欲举步上山之际,史进却突然踏前一步开口。
“林教头且慢!史进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恳请梁山诸位好汉相助!”
众人皆是一静,史进也不拐弯抹角,将心中积压的愤懑一一道出。
原来他前往延安府寻找师父王进未果,回返少华山途中,遇一落魄画匠,名唤王义。
那王义哭诉,他带着女儿玉娇枝往华山岳庙还愿,华州贺太守见其女貌美,竟强抢入府,欲纳为妾。
王义不从,那狗官便滥用职权,反诬他罪名,刺配远恶军州。
史进一听,登时怒火焚胸,当即就要孤身潜入华州府衙,寻那贺太守算账,救出玉娇枝。
却是陈达和杨春深知华州险恶,苦苦劝下,言道此事体大,不若先来梁山寻朱武,更有花和尚鲁智深在此,或可相助。
史进素来敬重鲁智深,闻听义兄在此,这才强压怒火,一同前来梁山求助。
他将此番缘由当众道来,当即道:“林教头,诸位梁山好汉!那姓贺的狗官,无法无天,残害良善!史进恳请梁山念在江湖道义,出手相助,救那父女出水火!”
史进抱拳环视,言辞恳切,末了目光灼灼地望向林冲。
林冲听罢,面容凝重,沉吟不语。
他自从被刘备托付,无一日不敢懈怠,殚精竭虑,只求将山寨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负哥哥重托。
虽然林冲名义上只坐第九把交椅,但在众兄弟心中,早已默认他是山寨二把手,威望极高。
此刻,他脑海中飞速权衡,华州乃是州府重地,守备森严,一旦有失,不仅损兵折将,更会招来朝廷大军围剿,将王伦哥哥苦心经营的基业置于险地。
林冲不由得想起刘备处事之风,若是哥哥在此,会如何决断?以哥哥仁德,必救无疑,但定会谋定后动。
思绪电转间,他已有决断,沉稳开口:“史大郎,此事我梁山既然知晓,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替天行道绝非空谈,这忙,梁山一定会帮!”
史进闻言,脸上刚现喜色,却听林冲话锋一转:“只是…华州非同小可。若贸然攻打,非但可能救人不成,反会打草惊蛇,陷那女子于险境,依林冲之见,此事当以智取为上,需得从长计议。”
然而话未说完,史进已是勃然变色!他年轻气盛,只听进了前半句只是,便以为林冲是借口推脱,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当下冷笑一声,打断林冲:“我史进行走江湖,前半截听人说那王伦心胸狭窄,只顾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后半截又听人说他替天行道,广纳贤士。如今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连这欺凌弱女的狗官都不敢招惹,我那智深兄长,怕也是被你们花言巧语蒙骗上山!”
此言一出,宛如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
山上随行而来的众位头领,如杜迁宋万,徐宁,阮氏三雄,听闻史进竟敢当众侮辱自家寨主哥哥,当即跨步而出,怒声呵斥。
“史进!休得胡言!速速向我哥哥赔罪!”
“狂妄小儿!安敢辱我梁山!”
“收回你的话!否则休怪我等不讲情面!”
史进见梁山众人如此反应,心中火气更是噌地往上冒,他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下猛地将外袍一甩,露出精壮上身那九条狰狞青龙纹绣。
只听他厉声道:“怎么?被我说中痛处,便要仗着人多势众么?划下道来,我九纹龙史进奉陪到底!”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朱武见状,急忙抢到双方中间,先对林冲及众头领连连拱手,随即拉住史进的手臂,苦口婆心规劝。
“大郎!莫要鲁莽,错怪了林教头!林教头绝非推诿之意!实是因由如今梁山背负着数千兄弟的身家性命与八方百姓的期望,每一步都需谨慎,力求万全啊!”
史进正在气头上,见连朱武也帮着外人说话,心中更是失望至极。
只觉得这位昔日的结义兄长上了梁山后,变得畏首畏尾,再无当初少华山时的义气。
他猛地甩开朱武的手,满脸悲愤:“好!好!你们都有苦衷,都要谨慎!那我史进便不劳烦梁山这座大庙了!我自己去救!”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朱武深知史进性子,怕他盛怒之下独自去闯华州龙潭虎穴,那是十死无生,忙上前欲拦。
史进却猛地回头,目光直视朱武,声音竟带上了一丝决绝:“朱武哥哥!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华阴县,县尉带着官兵包围史家庄,要捉拿你与陈达杨春二位兄弟,我烧了自家庄园,和你们杀退官兵,从此有家难回!我史进可曾有过半分后悔?今日你若还认我这个兄弟,就别拦我!”
这番话,道尽了他为义气毁家纾难的过往,也透露出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甘就此落草为寇。
他当初离开少华山,远赴延安府寻找师父王进,就是想像师父搏个封妻荫子的正经前程,而非一辈子做个绿林草寇。
此次若非为了救人,他恐怕绝不会踏足梁山,心中本就带着对梁山的几分偏见而来,此刻又如何听得进劝?
朱武被史进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说得神情落寞,呆愣在原地,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杨春在一旁看得好好的兄弟重逢闹成这般局面,只能唉声叹气,连连跺脚。
陈达见状,猛地一咬牙,冲着史进背影喊了句:“大郎等我!我跟你去!”
便快步追了上去,他心中对当年牵连史家庄被烧一事,始终怀有愧疚,此刻岂能坐视?
锦豹子杨林在旁静观,眼看史进带着陈达就要离去,心下明了。
“双方皆出于义,林冲要为大局负责,稳重无可厚非。史进急公好义,救人心切,亦是英雄本色。”
但他心底的天平,已不自觉偏向于林冲的审慎。
就在这时,林冲动了。
他并未理会离去的史进,而是大步走到失魂落魄的朱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
“军师,我等兄弟因义气而聚,没有错。但切莫被这义气二字所累,捆住了手脚,蒙蔽了心智!我相信,若是哥哥在此,也绝不愿看到你因兄弟龃龉而如此颓唐!”
言罢,林冲霍然转身。
他心中已有决断,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声若洪钟,下达将令。
“徐宁听令!命你率一百精锐马军,即刻准备,随我出发!”
“阮小五,阮小七听令!命你二人精选五十水军好手,携快舟于水路接应!”
“张三,李四听令!着你二人带麾下精细喽啰,先行潜入华州,打探消息,摸清那玉娇枝被囚何处,贺太守日常行止!”
“其余众头领,各守本职,严守山寨!”
“得令!”
众将轰然应诺,战意瞬间被点燃。
林冲又看向朱武,语气转为郑重。
“朱武军师,山寨防务,暂托付于你!林冲亲往华州,定要救出无辜,讨个公道!”
这一连串命令,条理清晰,果决明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方才那个还在权衡利弊,沉稳持重的林教头,转眼间便成了杀气腾腾,指挥若定的沙场统帅!
这种转变,不仅让梁山众人士气大振,也让正要离去的史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更让一旁的锦豹子杨林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剧震。
“眼前之人,杀伐果断,担当十足,这还是那传闻中隐忍过度,缺少血性的豹子头林冲吗?”
杨林怔在原地,望着林冲那坚毅果决的侧影,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好奇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