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钟声，沉重而缓慢地敲响，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空旷的公园上空，也重重地砸在林小夕的心上。
她独自僵立在观景平台微凉的风里，看着不远处树下顾夜白紧绷的侧影。他背对着她，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接听那通如同诅咒般打断了一切的神秘来电。他微微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模糊而急促的音节：“……确定吗？”“……我马上……”“……稳住情况……”
每一个词都透着一种林小夕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焦灼和严肃，甚至是一丝被强行压抑住的慌乱。这完全颠覆了他平日里那种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形象。
发生了什么？公司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是……和那个叶琳有关？或者，是比他事业更重要的、她完全不了解的、他另一面人生里的危机？
怀里的巧克力盒子变得又冷又硬，硌在她的胸口，那上面精致的丝带仿佛也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一种讽刺。就在几秒前，这里还弥漫着足以让她心脏炸裂的紧张和期待，空气甜腻得如同融化的蜜糖。他眼中汇聚的星光，他低沉认真的嗓音，那句即将问出口的、至关重要的话语……一切的一切，都被那阵尖锐刺耳的铃声无情地撕得粉碎。
童话里的午夜钟声敲响，魔法消失，灰姑娘被打回原形，仓皇地遗落下一只水晶鞋。
而她现在，连一只水晶鞋都没有遗落。她只怀抱着这一盒看似甜蜜、实则虚幻的巧克力，和一个被骤然掐断的、不知内容的问句。
“当——”
最后一声钟响余韵散去，四周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湖面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他那压抑得让人心慌的低语。
林小夕慢慢地抱紧了盒子，指尖冰凉。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席卷了她，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到底要问她什么？那句没能听完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口，微微的疼，带着无限的遐想（或者说，是妄想）空间。
他是不是想问她，觉得今晚的“演出”怎么样？
他是不是想警告她，不要因为今晚的互动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他是不是……也想确认些什么？
最后一个念头刚刚冒头，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林小夕，别傻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那才是他真实的世界，充满了你需要紧急处理的电话和你看不懂的凝重。而你，和他那24小时的游戏，已经随着钟声的落幕而结束了。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她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泛起的水光。也许，现在悄悄离开比较好？免得彼此尴尬。他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无暇再顾及她这个“临时搭档”。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独自走回路边去等车的时候，树下低沉的讲话声停止了。
脚步声传来。
林小夕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夜白已经从树下阴影中走了出来，正大步向她走来。他的脸色依旧凝重，眉头紧锁，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事情困扰着，手机还紧紧攥在手里，屏幕却已经暗了下去。
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距离很近，林小夕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未散的焦灼和一丝疲惫，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却异常专注。
“抱歉。”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急促的对话而带着一点沙哑，“突发状况。”
“没……没关系。”林小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甚至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是公司有急事吗？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可以自己打车回……”
“不是公司的事。”顾夜白打断了她，语气有些快，似乎不想在她面前过多地提及电话的内容。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地审视着她，仿佛想从她强装的镇定里看出点什么。“刚才……吓到你了？”
他问的是那通电话，还是他接电话前那一刻几乎要吞噬掉她的紧张氛围？
林小夕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避开他的视线，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突然。”
“嗯。”顾夜白低低地应了一声，视线却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那悬而未决的问题，像幽灵一样飘荡在两人之间。
他还会继续吗？还是说，经过了这场打断，他也觉得索然无味，准备就此带过？
林小夕几乎不抱希望了。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再次提出自己离开。
然而，顾夜白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周身那种因紧急电话而带来的紧绷感似乎缓和了一些，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而专注，甚至比之前更加认真。
他往前迈了极小的一步，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因为刚才打断而重新产生的距离。晚风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夜露的微凉，送到她的鼻尖。
“刚才的话，”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慎重地斟酌过，“还没说完。”
林小夕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他还记得？他还要继续？！
顾夜白看着她瞪圆的、写满惊愕的眸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柔和。他抬手指了指远处已经归于平静的电子巨钟。
“钟声已经响过了。”他说。
“嗯……”林小夕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声音细若蚊蚋，“……活动结束了。”
“是的，活动结束了。”顾夜白重复着她的话，目光却灼灼地锁住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24小时的情侣挑战，时间到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林小夕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地往下沉。果然……他是要宣布游戏结束，让一切回归原点吗？虽然早已料到，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
她努力维持着表情，不想露出丝毫异样，轻轻点头：“我知道。谢谢你……带我体验这么……有趣的活动。我学到了很多……”她说着言不由衷的、告别的话。
顾夜白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结束语”，他凝视着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活动的指令失效了。”
“但现在，”他微微停顿，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他极大的勇气，“我想以自己的身份，问你一个问题。”
“以顾夜白的身份。”
林小夕彻底愣住了，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以……他自己的身份？不是活动要求的“扮演”？
顾夜白看着她茫然又可爱的样子，眼底那丝柔和又加深了些许。他不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径直问出了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晰地敲在她的耳膜上，也敲进她的心里：
“林小夕，抛开所有的任务和规则。”
“刚才，在那个镜头面前，我拉住你的时候……”
“你心里在想什么？”
！！！
不是问她对活动的感受，不是问她觉得他演技如何，甚至不是直接告白！
而是问……问那个时候，她最真实、最慌乱、最无法掩饰的瞬间，她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太过突然，直接穿透了所有伪装和掩饰，直击她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仔细审视的秘密角落！
林小夕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烫，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想要否认，想要随便编一个答案搪塞过去。
可是，对上他那双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期待的眼睛，所有敷衍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目光太具有穿透力，仿佛在说：告诉我真话。求你了。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周围静得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抱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用力到泛白。
躲不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我……我在想……”
“想你为什么要拉住我……”
“想你……是不是……有一点……在乎？”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如同叹息，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说完，她立刻羞赧地垂下了眼睑，不敢再看他的反应，仿佛等待审判的囚徒。
完了。她把最真实、最脆弱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了。他会怎么回应？会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吗？还是会礼貌地告诉她“你想多了”？
时间仿佛停滞了。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重新抬起头来。
她撞入了一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里。那里面的凝重和焦灼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温柔和无比明亮的光彩。
顾夜白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而迷人的弧度。那是一个真心的、毫无保留的、甚至带着几分少年般得意和欣喜的笑容，好看得让天地失色。
“不是一点。”
他凝视着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声音低沉而缱绻，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林小夕，我对你的在乎，远远不止一点。”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林小夕的全身，冲得她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几乎站不稳。耳边嗡嗡作响，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低沉而坚定的告白，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响。
不是一点……
远远不止一点……
他看着她彻底懵掉、只会睁着一双水润大眼睛望着他的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愉悦而满足。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用一种极尽温柔，却又霸道无比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完成了他在钟声响起前未能问出的那句话：
“24小时的指令结束了。”
“但我对你的心动，不想停止。”
“所以，林小夕，你愿不愿意……”
“把这场限时心动，变成我的独家专属？”
“期限是，”他微微退开些许，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补充了最后三个字：
“无限期。”
这不是询问，这几乎是宣告！是邀请，更是独占的誓言！
林小夕的呼吸彻底停滞了，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却不是悲伤，而是喜悦太过充盈，满得溢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拼命地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
愿意！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看着她这傻乎乎又无比真诚的反应，顾夜白眼底的笑意和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松开托着她下巴的手，转而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盖章生效。”他低声宣布，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阴霾已被此刻的甜蜜彻底驱散。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怀里那个抱了一路的巧克力盒子，然后，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空出来的、微微发凉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干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手心，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一股强大而令人安心的暖流，瞬间从两人交握的掌心涌遍她的全身。
林小夕的心跳依旧很快，却不再是之前的慌乱无措，而是充满了雀跃和甜蜜。她微微蜷起手指，回握住他，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午夜钟声过后，童话并没有结束。
而是……换了一种更真实、更甜蜜的方式，开始了。
顾夜白牵着她，缓缓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轻慢，享受着这静谧夜色下独属于两人的甜蜜时刻。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激动和幸福。
走到车边，他替她拉开车门，护着她的头顶让她坐进去。在他俯身靠近的瞬间，林小夕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甜香——是巧克力的味道。
车子再次启动，平稳地滑入车流。车内的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不再沉闷压抑，而是充满了某种微妙而甜蜜的张力。两人依然没有说话，但他始终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拇指偶尔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电流。
林小夕偏头看着窗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窗外的霓虹此刻看起来都变成了爱心的形状。她偷偷用余光瞄向他，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线条依旧冷峻，但唇角那抹未曾消散的浅浅笑意，却柔和了他所有的棱角。
她想起那通打断一切的电话，想起他接电话时凝重慌乱的神色。现在危机解除了吗？他不需要立刻去处理吗？
她想问，却又贪恋着此刻紧握的双手和这来之不易的甜蜜氛围，生怕一问出口，就会打破这美好的泡泡，将他拉回那个让她感到不安的真实世界。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顾夜白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小夕慌忙摇头，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刚才……那个电话……真的没关系吗？你不用……马上过去处理？”
顾夜白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紧了一下，他转回头看向前方的路，沉默了几秒钟。方才那抹轻松和愉悦似乎稍稍收敛了一些，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但很快消失不见。
他再次看向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语气平静而令人安心：
“没关系。”
“……暂时不需要我过去。”
“现在，”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到唇边，极其自然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而温暖的吻。
“送你回去比较重要。”
手背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如同一个烙印，烫得林小夕浑身一颤，刚刚降温的脸颊再次烧了起来。所有关于电话的疑虑和不安，瞬间被这个亲吻和这句话击得粉碎，只剩下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甜蜜。
她羞涩地垂下头，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填满。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顾夜白看向前方道路的眼神，再次变得深沉而复杂。那里面，并没有他语气中所表现出来的全然轻松，反而掠过一丝极快的、被精心隐藏起来的凝重。
那只握着她的大手，温暖而坚定，丝毫没有松开。
但他放在中控台上的、那只刚刚接过紧急电话的手机，屏幕却在他目光扫过时，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显示出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来自一个没有保存的陌生号码。
信息内容只有言简意赅、令人心惊的两个字：
【速回！】
屏幕很快又暗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车窗外，夜色温柔，流光溢彩。车内，十指紧扣，甜蜜缱绻。
可那无声亮起又熄灭的屏幕，却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在这片刚刚降临的甜蜜之下，投下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危险的阴影。
那通电话背后的事情，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