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厚重的门在身后合上,将那片璀璨而令人心碎的星光,连同掌心那枚滚烫的星晷项链,一同封锁在了另一个世界。
林小夕独自站在空旷的展厅里,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掌心的项链硌得生疼,那冰冷的触感却像烙印般灼人。
答案,在她手里。
这五个字,重逾千斤。
她没有立刻做出选择。巨大的震撼和茫然席卷了她,让她无法思考。她只是本能地、紧紧攥着那枚项链,像攥着一颗即将决定命运的水晶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湖畔,回到了熟悉的校园。
那一夜,她失眠了。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夜白在星光下那双坦诚而挣扎的眼睛,他那些用最冰冷术语包装的最滚烫的话语,还有他最后决然离开的背影。
“我不是在向你索取一个答案。”
“我是在向你请教。”
这个男人,连表白都像在提交一份漏洞报告,笨拙得令人发指,却又真诚得让她心尖发颤。
她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夜墨”的主页。那条更新提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指尖悬停了许久,她才深吸一口气,点了进去。
更新的章节标题很简单——《星骸·外篇:冰隙》。
内容不再是主角的快意恩仇,而是一段极其罕见的、以书中那座万年冰山化身而成的神秘角色“璃”为主角的内心独白。
夜墨用他一贯凌厉精准的文字,描绘着“璃”如何因一道意外闯入的、带着温度的光痕,而开始审视自身永恒冰冷的规则。描绘着冰层内部因那道光而产生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隙与悸动。描绘着“璃”想要靠近那道光,却又惧怕自身寒气会将其熄灭的矛盾与挣扎。
【……规则告诉我,靠近是湮灭的开端。】
【但另一种陌生的算法却在核心深处低语:若永不尝试折射,冰的存在,与永恒的死寂何异?】
【……她落下的那滴泪,温度足以灼穿最厚的冰甲。系统无法解析此变量,唯余持续震颤。】
【或许,崩坏并非终结,而是……重构的开端?】
字里行间,没有一句直白的情爱,却处处都是隐晦的映射与回应!那冰冷的笔触下涌动着的,是几乎要破纸而出的试探、迷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靠近。
小夕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疯狂鼓噪。
这是他写的。
在她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在他离开画室之后。
他用这种方式,隔着他最熟悉的文字世界,给出了他笨拙而曲折的回应。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甜。
她握紧了掌心的项链,冰凉的金属似乎也被捂得有了温度。
第二天,小夕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课,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下课铃响,她随着人流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心里还在纠结着那个沉重的“答案”。
刚走出教学楼,一道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心脏骤停。
顾夜白。
他居然站在教学楼下的梧桐树旁。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冷峻,与周围青春洋溢的学生格格不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看到她了,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没有催促,没有询问,仿佛只是恰好路过。
小夕的心跳快得离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声音细若蚊蚋:“顾……顾先生?您怎么……”
“顺路。”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昨天那个在星空下剖白心迹的男人不是他。
小夕:“……”这个借口还能再烂一点吗?从S大到A大,顺的哪门子路?
但他显然不打算解释,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身,示意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车:“送你回去。”
小夕晕乎乎地跟着他上车。一路上,他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在她偶尔因为紧张而磕巴一下时,会极淡地“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之后几天,类似的情况开始频繁上演。
他不再用“项目讨论”作为借口,但总会以各种极其生硬的方式出现在她周围。
有时是“刚好”在图书馆遇到,然后默不作声地在她对面坐下,处理他自己的工作,一待就是一下午。
有时是“刚好”有多余的某场她提过想看的艺术展门票,塞给她就离开,不多说一个字。
甚至有一次,她只是因为在食堂吃饭时和苏晓琪随口抱怨了一句最近用的颜料牌子不好用,隔天,一整套顶级品牌的、她觊觎已久却舍不得买的限量款颜料套装,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宿舍楼下宿管阿姨那里,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他。
他的“追求”方式,笨拙,生硬,毫无浪漫细胞可言,甚至带着他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直接和掌控感。
但小夕却从中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他承诺过的“请教”和“尝试”。
他在用他仅会的、贫乏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靠近她。像是在执行一套名为“如何对林小夕好”的新程序,虽然代码写得磕磕绊绊,错误百出,却运行得异常认真。
苏晓琪每天都在宿舍激动得嗷嗷叫:“来了来了!冰山的笨拙追妻教程!虽然尬得我脚趾抠地,但是好甜啊怎么办!小夕夕你快从了吧!”
小夕脸红心跳,嘴上说着“别瞎说”,心里那座冰封的堡垒,却真的在那一次次生硬却真诚的“顺路”和“刚好”中,悄然融化着。
然而,就在小夕的心防逐渐松动,几乎要握住掌心那颗星辰时,现实的压力却再次袭来。
关于“蜃楼”项目的负面新闻并未完全平息,偶尔仍有不利的谣言冒出。顾夜白虽然处理得雷厉风行,但小夕能感觉到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
而她自己,也再次感受到了来自那个世界的寒意。
一天下课后,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某知名画廊的经理,语气十分热情,盛赞她的作品,并提出想为她举办个人画展。
小夕起初十分惊喜,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跌入冰窖:
“……我们画廊与顾氏集团一直有深度合作,顾明澜女士也非常欣赏有潜力的年轻艺术家。听说林小姐与顾总私交甚笃,想必顾总也会乐见其成……”
话语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小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手指紧紧攥住了手机。
又是这样。
无论她多么努力,在别人眼里,她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和“顾夜白”三个字划上等号。她的才华,她的努力,都被笼罩在那巨大的阴影之下。
她几乎是颤抖着拒绝了对方,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傍晚,顾夜白照例“顺路”来接她。
车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低落和反常的沉默。
“怎么了?”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丝。
小夕低着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鼻子一酸,却强忍着没有哭。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你母亲的影响力无所不在,连我的梦想都可以被明码标价吗?
这只会让他更为难。
“没什么……”她小声说,“就是有点累。”
顾夜白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但小夕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降低了一些。
第二天是周末,小夕因为前一天的事心情抑郁,加上不小心淋了点雨,竟然发起了低烧。她昏昏沉沉地窝在宿舍床上,谁也没告诉,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也一片冰凉。
也许她和顾夜白之间,真的隔着太多无法跨越的东西。那一点点星光,真的能照亮现实的鸿沟吗?
就在她迷迷糊糊,几乎要被沮丧和病痛淹没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了。
苏晓琪去开了门,随即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呼。
小夕勉强睁开眼,逆着光,看到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女生宿舍门口的高大身影。
顾夜白站在门口,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冷峻,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粥店logo的保温袋。
他甚至没有进门,只是将袋子递给苏晓琪,目光越过她,看向床上脸色潮红、眼神迷糊的小夕,眉头紧紧蹙起。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好像有点发烧……”苏晓琪小声回答。
顾夜白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对苏晓琪说:“麻烦照顾她吃点东西。”
说完,他竟没有再多停留,转身就走了。
小夕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期望像是被冷水浇灭,鼻子一酸,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果然……他还是那样冷漠。
苏晓琪打开保温袋,里面是清淡却营养丰富的粥和小菜,还有一盒对症的感冒药。
“哇……这粥店死贵还从不外送的……”苏晓琪咋舌,“顾大佬这是把人店都搬来了吗?”
小夕心里微微一动。
傍晚,她的烧退了一些,精神稍好。手机亮了一下,是顾夜白发来的邮件,标题居然是【常见呼吸道感染病程护理及饮食建议.pdf】。
点开附件,是一份极其详尽的、图文并茂的护理指南,条理清晰得像产品说明书,甚至标注了各项措施的循证等级。
小夕看着那份冷静到近乎滑稽的“关怀”,哭笑不得,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就在这时,特别关注提示再次响起。
【您特别关注的作家“夜墨”刚刚更新了短篇随笔《论“无用”之物的温度》。】
小夕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点了进去。
夜墨一改往日的冷峻文风,用极其罕见的、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笔调,讨论起了一些看似毫无实际效用的事物——比如冬日里一杯恰好温度的水,深夜里一盏为他而留的灯,以及……某个能让他暂停计算最优解、心甘情愿付出“无效”时间的存在。
【效率并非衡量万物的唯一尺度。】
【某些无法被量化的温度,或才是对抗系统熵增的关键变量。】
【……愿做那个递温水的人,即便算法无法证明其必要性。】
小夕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些含蓄却温柔的文字,再想起那份冰冷的护理指南和那碗恰到好处的热粥,泪水终于再次夺眶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难过。
而是一种被深深理解和呵护的酸楚与甜蜜。
他还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曲折地、却又坚持不懈地,回应着她,靠近着她。
她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握的掌心。
那枚星晷项链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窗外落日的余晖下,闪烁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答案,似乎已经在心里慢慢清晰。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邮箱地址,指尖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地开始输入。
她也要,给他一个回应。
邮件刚显示发送成功,宿舍门再次被敲响。
小夕以为是苏晓琪回来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她却再次愣住。
门口站着的,不是苏晓琪。
而是去而复返的顾夜白。
他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古老的、木质的医药箱。
他的目光落在她明显哭过、还带着泪痕的脸上,眉头瞬间锁死,脸色沉得可怕。
“谁欺负你了?”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