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日头毒辣,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凌玥背着半满的竹篓从后山回来,篓子里是几味新采的、准备炮制的草药。她如今是大队认可的编外卫生员,工分照拿最高标准,行动自由,主要职责就是照顾村民和牲口的健康,闲暇时进山采药,日子过得比在知青点挤大通铺、日日下地劳作不知舒坦多少倍。
刚走近她那座孤零零的“凶宅”,还没进院门,她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极其淡薄的、不属于这里的油腻汗味,院门内侧的门闩上,也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新鲜的指印。
有人进来过。
凌玥眼神一冷,推开院门。院子里晾晒的药材完好无损,她快步走进堂屋,目光一扫,立刻落在了墙角那个存放她私人物品的矮柜上。柜门虚掩着,她上前打开一看,里面用油纸包好的、准备偶尔打牙祭的几块风干野兔肉,少了一小半。
她清点了一下,少了约莫三两肉干。东西不多,但性质恶劣。
凌玥面沉如水,没有立刻声张。她仔细检查了矮柜和周围地面,在柜门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小截被勾住的、鲜红色的棉线纤维。这颜色,在普遍穿着灰蓝黑绿的时代,相当扎眼。
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女知青李小红。前几天她来拿预防中暑的药茶时,就穿着一件半新的红格子罩衫,袖口处似乎有个不太显眼的破洞。
李小红这人,在知青点里是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嘴皮子利索,惯会在人前装乖卖好,背后却喜欢搬弄是非。上次凌玥炖肉,香气引来了陈玉兰,也引来了李小红嫉妒的眼神。看来,这是忍不住伸手了。
偷东西也就罢了,凌玥担心的是,这李小红会不会借此生出什么事端。
果然,第二天上午,凌玥去给村东头王老栓家的崴了脚的老娘换药时,就隐隐感觉有些村民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带着点探究和疏离。等她从王老栓家出来,正准备去孙老那里一趟,就被陈玉兰气喘吁吁地拦住了。
“凌玥!不好了!”陈玉兰一脸焦急,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那个李小红,到处跟人嚼舌根,说你……说你的肉干来路不正!说你一个女知青,哪来的钱和票总买肉吃?还说你一个人住那凶宅,神神秘秘的,经常不见人影,指不定……指不定是跟什么人私下往来,得了不干净的好处!”
陈玉兰气得脸都红了:“她这就是胡说八道!你那肉分明是自个儿上山打的!我去帮你解释!”
凌玥拉住了冲动的陈玉兰,脸上不见喜怒,只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偷东西还敢倒打一耙,败坏她名声?这李小红,是真当她是泥捏的?
“玉兰姐,别急。”凌玥声音平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既然敢说,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她安抚住陈玉兰,没有立刻去找李小红对质,而是转身去了大队部。
大队部里,支书赵卫国和大队长王福根正在商量夏收的事情。见凌玥进来,王福根拨弄着算盘珠子,抬头笑道:“凌玥丫头来了?有啥事?”
凌玥先汇报了一下最近几户村民的病患情况和用药,条理清晰,语气平稳。说完公事,她才话锋一转,脸上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王大队长,赵支书,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可能是我多心了。”
赵卫国抬起眼皮,深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什么事,说吧。”
“我昨天发现,我存放在家里的、准备偶尔补充营养的一点肉干,少了一些。”凌玥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本来以为是遭了耗子,但今天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我那肉干来路不正……我就有点纳闷了,这丢东西的没声张,怎么反倒有人先编排起失主来了?”
王福根一听,拨弄算盘的手停了下来,眉头皱起:“有这事?谁在乱嚼舌根?” 物资匮乏年代,偷窃是极其严重的品行问题,而诬陷他人,同样破坏集体团结。
凌玥没有直接点名,只是道:“我也是听玉兰姐转述的,好像是知青点的李小红同志说的。具体是不是她,我也不确定。只是这影响不太好,我一个女同志,独自居住,名声最是要紧。所以想来请大队领导帮忙澄清一下,我那肉干,是上次进山采药时,运气好打到只野兔,自己晒干的,孙老可以作证,我还送了他一些。绝没有来路不正一说。”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既点明了失窃和诬陷两件事,又抬出了孙老作证,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和需要组织保护的位置上。
王福根脸色沉了下来:“这个李小红!整天不好好劳动,就知道搞这些歪门邪道!凌玥你放心,这事大队一定管!”
赵卫国沉吟片刻,对王福根道:“老王,你去把李小红叫来。再把知青点的负责人和几个老成持重的社员也叫来。有些风气,不能助长。”
……
半小时后,大队部里聚了几个人。李小红被叫来,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甚至带着点得意,以为领导是要调查凌玥。但当王福根沉着脸问她是不是她散布谣言,说凌玥的肉干来路不正时,她脸色瞬间就变了。
“我……我没有!谁……谁说的?”李小红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否认。
“李小红同志,”凌玥这时才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说我的肉干来路不正,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这就是诬陷,是破坏知青团结,败坏他人名誉。”
“我……我就是猜的!”李小红强自镇定,“你一个女知青,哪来的钱总吃肉?大家日子都紧巴巴的,就你特殊!”
“哦?猜的?”凌玥微微挑眉,“那你猜得可真准。我确实吃了肉,是野兔肉,我自己打的。这事孙老知道,大队领导现在也知道了。倒是你……”
她话音一顿,目光落在李小红那件红格子罩衫袖口一个不起眼的、新勾破的小洞上,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你昨天下午下工后,是不是去过我住的地方附近?我回来时,好像看见一个穿红格子衣服的背影,慌慌张张地从我那方向跑开。”
李小红脸色唰一下白了,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你……你胡说!我没事去你那凶宅干嘛!”
“我也没说你进我院子了呀,”凌玥语气无辜,“我只是说看见个穿红格子衣服的背影从那边跑开。李小红同志,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你真进了我院子,还动了我的东西?”
“我没有!”李小红尖声否认,但慌乱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
在场的知青点负责人和几位老社员都不是傻子,一看这情形,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了。
王福根猛地一拍桌子:“李小红!你还敢狡辩!凌玥同志为村里看病治牲口,任劳任怨,自己打的野味改善生活,有什么问题?你倒好,不仅偷东西,还反过来诬陷好人!你这思想品德很有问题!”
李小红被吓得一哆嗦,看着周围人鄙夷和谴责的目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看她的肉干……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事情水落石出。王福根当场严厉批评了李小红,责令她做出深刻检讨,在知青点和社员大会上公开向凌玥道歉,并扣罚她半个月工分作为赔偿。赵卫国也沉声强调了下乡知青要团结互助、诚实守纪的重要性。
凌玥自始至终都表现得体,既维护了自己的权益,又没有咄咄逼人,赢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同情和敬佩。
看着哭哭啼啼、面如死灰被带下去写检讨的李小红,凌玥眼神淡漠。
立威,并非要喊打喊杀。在这乡村,有时候,借助规则和集体的力量,同样能兵不血刃,让那些心怀不轨者自食恶果,彻底树立起“不好惹”的形象。这一课,李小红想必会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