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外,人仰马翻。
桦地崇泓和日吉若正准备把躺在地上的门抬到墙角,见到真田羽叶来,抬门的两人静止在原地。
浅井长夏羞涩地把手中的扳手藏到身后。
凤长太郎尴尬地笑了一下。
宍户亮把头扭到一边。
芥川慈郎夹着薯片的手指颤抖着。
其他二三十个兄弟突然变得很忙碌,没有意义地埋头苦干,不敢与之对视。
唯有忍足侑士敢于直面,站在一片狼藉中,他若无其事笑脸相迎,抬起手打了声招呼,“嗨。”
真田羽叶不去看他们,拿出手机联系起修门的师傅。
上次之后,她就找齐了修理师傅的电话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打完电话,她提醒这里的人员赶紧回网球场继续练习。
大家如梦惊醒,笑得前仰后合,纷纷逃离现场,只是半途中还是被迹部景吾逮住了。
浅井长夏讪笑地看着他,下一秒,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唰”地一下,她就是一个土下座。
夕阳下,迹部景吾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几年以来,浅井长夏给大家带来了很多欢乐。她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能让大家容忍并体谅她犯下的这些无伤大雅的过错,大家都很喜欢她的性格。
在网球部成员的陪伴和真田羽叶的兜底下,浅井长夏渐渐成长起来,只是私底下生活中仍是大大咧咧的。
浅井长夏总算收拾好,开门邀迹部景吾进来。
迹部景吾环视温馨整洁的室内,意外道:“你的效率还挺高。”
“那可不,我可是在小景学长和羽叶学姐手下练出来的。”
“别这么叫我。”迹部景吾常被浅井长夏气得头痛。
“好的好的,学长快请坐。”浅井长夏笑眯眯地回应。
自从知道迹部景吾嘴硬心软后,她就拿捏住这条线,在他的危险区域来回跳跃。
好像突然体会到了忍足侑士日常犯贱的快乐。不过该顺毛的时候还是得顺毛捋一捋。
迹部景吾闻到空气中有什么味道越发浓烈,“你是不是在烧什么东西,好像糊了。”
浅井长夏大叫一声,“我的鸡蛋。”慌忙奔去厨房。
迹部景吾叹了一口气,跟着去厨房看看怎么回事。
浅井长夏人小胆大,没有关火,抄起锅盖就往火上怼。
迹部景吾眼皮发跳,无奈地打发她出去,挽起袖子去处理这摊狼藉。
“迹部君,你之前打电话来是要说聚餐的事吗?”
真田羽叶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浅井长夏没有多想就接通了,随后叫来迹部景吾。
说起来也是奇妙,迹部景吾自从在楼下瞥见过她和忍足侑士从走廊上经过,之后竟再也没有在学校碰到过她。
真田羽叶的退部申请跳过他,直接交到了负责网球部的老师手中。
她走得和来时一样突兀,像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夏天的雨。
真田羽叶开门见山地询问他打电话来,是否是关于聚餐时间改变的事。
她的嗓音在电流的处理下更加冷清,她越来越像她的哥哥清川羽一,迹部景吾越来越看不懂她。
这边,浅井长夏好像又弄出了什么意外。
他只好匆匆对着电话说了句“稍等”。
浅井长夏的猫跑到了厨房。
这是一只叫妮可的英长拿破仑,矮腿猫竟然也能跳上灶台。
它悠闲慵懒地在放置调料瓶的地方伸着懒腰,浅井长夏伸手去抓,猫猫缩着脖子躲闪到一旁,蓬松的尾巴扫落一地调料。
浅井长夏血压升高,开启人猫大战,一人一猫上蹿下跳,厨房飞满了猫猫的毛。
在迹部景吾的帮助下,浅井长夏终于抓住了猫猫,她嘿嘿一笑,笑得颇有点傻气,抱着猫去厕所给它梳毛去了。
迹部景吾总算能安心接电话了,他拿起电话回答“是的”。
他还说母亲给了他两张音乐会的票,如果她有兴趣,聚餐那天他就把票带给她。
他母亲的意思本是让他邀请真田羽叶一起去看音乐会。他却想着把两张票都给她,让她自个儿去。
就如真田羽叶的父亲清川泽也喜欢他一样,他的母亲迹部瑛子也很满意真田羽叶。
他和真田羽叶保存着对方的电话,但聊天内容不是关于网球部的公事,就是关于双方父母交代的任务。
在敏感的青春期,父母越是撮合,他们越是疏远保持距离。
更别提,真田羽叶还是他从小听到大的“邻居家的孩子”清川羽一的妹妹。
优秀的清川羽一死在所有人都为之叹惋的年岁里,和真田羽叶一样,迹部景吾也永远没法越过他。这或多或少让迹部景吾对清川羽一的妹妹有一种距离感。
长久以来,对于双方长辈交代的任务,迹部景吾和真田羽叶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相互遮掩糊弄,从未出错。
他等了几息,又从脸上扒拉下几根猫毛,电话那端还是没有反应。
“你怎么了?”他问。
真田羽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含糊地回答道:“时间改在星期天吗?我知道了。”
她好像没听到他后半句话,答非所问。
迹部景吾正想重述,却能感觉出真田羽叶没有聊下去的意愿。
在聚餐那天说也不迟,他想了想,配合着挂断电话。
迹部景吾没在浅井家久坐。
他离开后,浅井长夏的弟弟躺在棉被中,笑得像个小狐狸似,“姐,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想什么呢,他是我部长。”
浅井长夏给他压了压被角,“别乱动,快躺好。”
“部长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是啊。”
“姐,你脸红了。”
“因为我太热了。”
浅井长夏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躲开弟弟的目光,“我去处理一下菜,你好好休息,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啊。”
浅井长夏掩上门去厨房。洗菜的时候,思绪恍惚,水龙头的水一直流淌着,直至水槽里的水溢出沾湿了她的围裙。
她手忙脚乱关上水龙头,然后拍了拍脸,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月光宁静地笼罩着病房,柜子上的花束闪现着银灰色的光泽。
幸村精市做了一个长久的梦。
可能是白天自小相识的好友频频来访,到了晚上,童年的幻影便乘夜归来。
他梦到他和真田弦一郎以及柳莲二最终包揽了市区网球比赛的前三名。
他们站在领奖台上,旁边是枫树,叶子开始斑驳发红,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接起一片飘落的树叶,随后,枫树上的叶子就发疯了似的往下落,泛滥成灾。他站在领奖台上却动弹不得,就要被团团红云吞没了。
随后,场景中红叶消散。
他扭头看看四周,他依然站在领奖台上,手捧奖杯,却独自一人。
媒体记者狂热地怼脸拍照,镁光灯闪烁不停,让他头晕目眩。
场景转换,他站在网球场上,曾经的对手飞速闪过,他们的面孔,如流光溢彩的丝帛穿织在一起。
幸村精市抛起网球,网球怪诞地持续上升,直到它被太阳点燃。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喊。
他视线模糊,随后意识腾空,以第三视角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光怪陆离的梦境终于稳定下来。
他以旁观者的姿态看见那个“幸村精市”躺在病床上,到了这时,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却醒不过来。
他本能反应出梦中的场景,应该是他得知医院诊断结果的时候。
这是关东大赛即将来临的重要准备时期,青学来势汹汹,他却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倒下了。
那个病床上的“幸村精市”在想什么呢?
第三视角的他再次同步了当时的心情。
病床上的他双目恍惚,接受无能,他将惶恐、绝望、愤怒的情绪传递给两年后的自己,也就是现在做着清醒梦的那个自己。
他漂浮在病房上空,与病床上的他倏然对视,他们有着同样的困境,肆无忌惮地向对方袒露平时不愿轻易示人的伤口。
他在梦中陪着那个“幸村精市”完成了自我和解,目送他被推进手术室,然后是漫长艰辛的复健过程。
他看着他和前来探望他的好友聚在病房欢声笑语,转眼间暮色来临,他们又各自离去。
他看着他注视着真田羽叶的背影,想要告白却又无可奈何地放下。
关东大赛失利,他倍受折磨,又被网球拯救,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梦中的他嘲弄地看着旁观之姿的自己,说他是一个懦夫。
可是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不就是因为它的发生绝无仅有,才因而可贵吗?
“不过是重来一次,像重读一本书一样。”
白天对真田羽叶说的话,更像是宽慰她的话术。
他有多大的把握能复刻当年那场绝地求生呢?
在这个梦里,他似乎看清了自己的本质。
厌恶感不断翻涌,喉咙像吞了炭火似的灼痛无比。
月光下,他裸露在外的肌肉依旧清丽而矫健,像是从未经受过疾病的折磨。
嗓子的不适引发剧烈的咳嗽,终是梦醒挣扎着坐了起来,幸村精市看着病房,疲惫又虚无,犹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