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从指尖滑落,美琴抬头看到了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庞。
这个往日里美丽的脸上此刻布满水痕,不知是水滴还是些别的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复着心中的思绪,将纸巾打开后盖在脸上,感受着皮肤一寸寸被纸巾包裹住,一会之后才将纸巾取下,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扔进了垃圾桶。
她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朵后面,看向了洗手间的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姣好,眼眶有些发红,但是早已不见了最初的清澈,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的手指,想起了中堂系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法医的手不应该颤抖。
可是,此刻颤抖的到底是她的手,还是她心中的决定呢?
整理好衣服后,她转身向着包厢的方向走去。
和纸门透露出的暖黄色的光晕本该让人感到温暖,但此刻的美琴却觉得那光冰冷刺骨。
就在她即将回到包厢的时候,门缝里传出的话语声让她猛地停住了向前的脚步和放在门把上的手。
“……她如果坚持她那个法医职业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进我们家门的,绝对不会同意你们两个结婚的!”
男友母亲的声音尖锐刺耳,语气里写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真是晦气死了,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的话,孩子在学校里都会被指指点点点的!你不要不放在心上我和你说!”
听着门缝里传来的声音,美琴的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包厢内,瓷器餐具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紧接着是男友刻意压低的声音,
“妈,你别着急啊,我已经在好好地劝美琴了,你再给其一点时间。”
“劝?这有什么好劝的?”
男友母亲的声音里写满了不容置疑和独断专行。
“你私下里直接告诉她,要么辞职,要么分手!一个女孩子家,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种晦气的工作,再说了,我儿子这么优秀,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还有……”
“母亲!我会处理好的。”
男友的声音打断了他母亲的话,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讨好。
“放心吧母亲,她那么爱我,肯定会听我的话的。”
美琴的呼吸微微一滞,曾经的记忆在眼前浮现。
【半年前,樱花纷飞的公园长椅上,男友握着她的手,目光深情的看向她,语气笃定的对她说:“美琴,我爱的就是你这份面对生命的执着,你的工作十分的伟大,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三个月前的求婚现场,他单膝跪地,对她说:“就算全世界大多数人都不理解你的工作,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你的,而且法医这项工作多酷啊……”】
而现在,门内传来的,却是他谄媚的保证的话语。
“妈,您放心,结婚后我一定让她转行,再说了,爸不是已经安排好大阪中央医院的职位了吗?谁不喜欢光鲜亮丽的工作呢?”
听着男友的声音,美琴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红痕。
走廊尽头,一株插在青瓷瓶里的白色山茶花因为工作人员没有及时的浇水,正在逐渐的凋零,一片白色的花瓣旋转着落向了地面。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让包厢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当美琴面无表情的拉开移门的时候,男友一家的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收起的精彩的表情——男友母亲嘴角向下的刻薄、男友父亲眉头紧皱的自以为是的威严,以及她男友那脸上猝不及防的慌乱。
【他们去学变脸卖艺的话,一定会饿死自己的。】
美琴脑海中突然滑过这样一个想法,这让她感觉好受不少。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美琴坐回座位上,声音平静,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男友母亲迅速换上虚伪的笑容,
“三澄小姐,我们正好聊到了大阪的那家医院,我和你说啊,那家医院……”
【这个老女人倒是稍微培训一下就可以去靠着变脸赚钱了。】
美琴想着,嘴上却毫不留情,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伯母,”她直视着对面那个老女人的眼睛,
“我刚才听得到您所有的话了。”
包厢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男友母亲那脸上的假笑终于维持不住了,
“既然你已经听到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直说吧!”
男友母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瓷器的碰撞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们森川家不可能接受一个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的媳妇!”
“妈!你说什么呢!”
男友森川达也慌张的看向了美琴,脸上写满了惊恐。
“美琴,我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
美琴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到了在座每一个人的耳中,让男友的辩解卡在了喉咙里,
“阿姨的意思是说我的工作晦气,还是说结婚之后我的工作会给你们森川家蒙羞?”
她拿起了纸巾,慢慢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掌,
“我经手的每一具尸体,都代表了一个人的一生。被害的,死于家暴的主妇,遭受霸凌最后死亡的学生,过劳死的上班族……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说话,但是我可以替他们说出来!法医是尸语者,他为死者说话,为死去的人带来公道!”
男友的母亲脸色铁青,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顶撞我吗?顶撞你未来的婆婆?我有什么错?法医能和医院里的医生一样光鲜亮丽吗?”
“惠子!”
一直沉默的森川父亲终于开口,打断了森川惠子的话,
“三澄小姐,十分抱歉,内人失礼了。”
美琴没有说话,她定定的看着面前精致的怀石料理——金枪鱼刺身在冰上整齐地码放着,泛着冰冷的光泽,就像她今早缝合的那个溺水而亡的少女的的皮肤。
她突然很想笑,果然自己已经不对劲了,正常人是不会这样联想的吧。